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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隐私,满足自己无聊的好奇心,是人类的陋习之一。车祸的现场、失火的建筑、自杀者的遗体,总围满了假装关心的旁观人群,一件小事,如果出现在公众面前,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我们经常用八卦爱好者或者长舌妇,来形容这种群体性的习性,其实说穿了,他们就是群秃鹫,随时注意着腐朽的尸体,将不相干人的悲惨当成精神上的养料,从中获得快活。
朱利尔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
蒂安大夫是皇太子的同盟者,他对外的身份是贴身御医,随时为殿下的伤风感冒等小毛病,开一副治愈的良药。
这是位面容清瘦凹陷的和蔼中年人,戴着学究气的金框眼镜,喜欢穿沉稳的灰色套装,皮鞋总是擦着干净明亮,谈吐理智文雅,让人信赖。
很少有人知道,大夫早年曾在弗伊德教授,一位当代病态心理学权威人士的研究室里待过六年,是教授的衣钵传人,对心理学这门晦涩复杂的学科具有相当的水准和认知。
“噩梦经常出现,有时候,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的界限。”朱利尔斯躺在长沙发上,闭着眼眸,叹息着,“帮帮我,医生,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必须镇定,我的殿下。”蒂安宽慰道,“正如我以前说过的,它并不可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心底留有阴影。”
“医生,我只相信你,但害怕自己。”朱利尔斯满脸愁云,他窸窣呢喃地呓语着,“我曾经干了什么!我养过一只很可爱的猫,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大尾巴,每天熹微破晓时,它就会爬到枕头边,舔我的脸,喵呜叫唤着讨食。但那天早晨,它死了,肚子破开,鲜红的肠子流了一床,别人都以为是我太喜爱它了,抱着它一起睡觉,结果在梦中翻身时,压着它了”,皇太子猛地坐起来,几乎咆哮,“是我干的?对,是我干的!”
“放松,这只是件小惨剧。”蒂安注意着病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紧握住朱利尔斯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掌心里都是汗,热潮潮地,“人们遇到压力时,总会想法子转移,斗殴、争吵、哭泣、砸碗碟,偶尔也会出现,将压力释放到一些柔弱小动物身上的情况,但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不懂得如何宣泄,没有形成律己的道德观念。瞧,现在你长大了,知道用理性来控制欲望,不是好多了么?”
朱利尔斯喘着气,好久才平息下来,“你说得对,特别是那些药,灵验极了,总能让我平静,驱逐掉住在心里的魔鬼。”
“好了,深呼吸,你需要放松,吃过药,回房间睡一觉,记得开窗,保持空气流通对病有好处。”
看着雇主走出门后,蒂安大夫推了推眼镜,来到书桌前,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厚厚的笔记本,在台灯下开始记录病情的进展。
他很同情朱利尔斯,一直想方设法帮助这个深受困扰的皇室青年。大夫研究出一种配方独特效果显著的新药,并每月为皇太子做两次心理辅导,一点点将病人拉回正常的人生轨道。
“……原始的野性本能,最初存在于每个人心里,比如一个孩子,兴致勃勃地捏死蚂蚁,从中寻求到刺激和快乐。但社会性、对道德和秩序的认同感、以及逐渐成熟的理智与自制力,使得这种本能消亡和被压制,我的病人源于童年时期,生活在孤僻的环境中,受到过多的期待与父亲严格的鞭策,在精神上产生了创伤,又因为身份的尊贵,很少受到责备,缺乏教育上的引导性,让原始兽性随着成长,呈现出人格化的倾向。”
大夫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眼,想着,“还不算太晚,药物控制和精神分析已经起了效用,假以时日,他能完全的康复。”
身后似乎有什么,台灯的光反射出模糊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蒂安疑惑地转过头去。
……
出于保密的目的,蜜月期间,每次皇太子进行精神分析治疗时,都会选在佩姬不在身边的时候,朱利尔斯命令所有的侍从离得远远,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窥探。
精神病医生住在行宫左侧的一栋双层小楼里,悠扬的钢琴曲正从远处传来,有一场妻子召开的私人宴会在主楼大厅里进行,参与者都是司法界的一些法官,他半途借口身体不适溜了出来。
刚刚晚上七点,太阳已经落下。
“你很虚弱,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走廊上,渎神者的幽灵透过意识说道。
“让你见笑了,我脑子有时会出点小故障,多亏了蒂安先生,让我好转了许多。”
“但你真的相信那个医生么?朋友,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一位皇帝的继承人,如果被人得知患有某种严重疾病,会在政治上掀起翻天大浪。如果他愿意,能靠出卖秘密获得享用一生的财富。”
“蒂安信得过,已经照顾了我三年,嘴巴与医术一样可靠。我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秘密只有自己和他清楚,连父亲也不知道。哦,现在还加上了你。”朱利尔斯苦笑着,他摸了摸口袋,烦躁地说,“糟糕,药昨天已经吃完了,我忘了拿新的。”
……
钟声富有节奏地悠悠响起,朱利尔斯迷茫地转动着脖子,眼花缭乱,模糊的视线里闪烁着无数雪花似的斑点。他眨眨眼,觉得浑身酸痛,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过,一阵阵抽搐似的剧痛。
出什么事了?
幽翳的昏暗中,他顺着声音望过去,终于让眼眸对准了焦距,镏金吊钟的指针涂抹过夜光剂,发着微微的荧光,显示出现在是八点整。
对了,我是来取药的。
房间一片狼藉,散乱的纸张杂物铺满了整个室内,桌子被掀倒,一盏台灯掉落在地上,还没完全损坏,一闪一闪地仍透着光,在光的范围内,有一股鲜红色的液体在安静地缓慢流淌。
血?谁受伤了?
他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被什么东西绊了脚,差点摔倒,他伸手摸去,却立即骇然地缩了回来,那是人的身体。不知是风,还是地板太平整,台灯滚了几圈,将光照射了过来。
橘黄色的黯淡光圈中,他看到了一张因痛苦而悲惨的脸,嘴唇是青紫的,眼球凸起,几乎挤出眼眶,身体奇怪地扭曲着,碎了不少骨头。
医生?蒂安大夫!
他抱住还带着点体温的尸体,撬着他的下巴,嘴对嘴人工呼吸,挤压对方的胸膛,但令人期盼的心跳和脉搏,早已消失无踪。
朱利尔斯极为惊慌,刚想叫喊,一个声音对他说,“保持沉默,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谁!”他环顾四周,良久,才发现是石头中的那位古老魂灵,正在告诫他。
“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
……
一小时前。
“这是什么!天,你发过誓会为我永远的保守好秘密的!”朱利尔斯面容呈现着病态的苍白,他挥舞着手中的笔记本,“你居然瞒着我,记录下了所有的事!然后,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疯子?”
“冷静,我是为你好,殿下。”蒂安大夫安抚道,“这属于正常的诊断流程,每位医生都会撰写病历,作为参考病情的佐证,你的精神病治疗需要漫长的时间,我总不能将所有的细节都记在脑海里。”
“别信他,他并不准备为你保守隐私,而是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瞧,写的多么详细,任何人得到这本笔记,都会发觉真相。”脑海里,幽灵恰到时机地刺激到。
“它说,你想出卖我!”
“它是谁?”
“一位能保护我的鬼魂!”
“殿下,你正处于症状发作的周期里,所以开始产生妄想和幻听了,大脑没法子清晰的思考,来,躺下,吃过药,让身体和思维都平静下来。”
朱利尔斯迟疑犹豫着,不知听谁的好。
蒂安大夫犯了个大错误,他说了句绝不该说的话,“也许我能叫太子妃殿下来,其实她应该知道真实情况,按研究,家人参与到治疗中,能给病人莫大的安慰。”
幽灵无声地呐喊着,“如果你无比珍爱的妻子,发现丈夫有这种病,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能让佩姬知道,她会抛弃我!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居然是个有精神残疾的疯子!
这个恐怖的想象充满了朱利尔斯的脑子,他混乱无法思考,只觉得,医生要害他,要拆散他的家庭,要让他成为整个拜伦最大的笑柄。
他眼睛盈着血,这个温文尔雅的懦弱青年,此刻容颜扭曲得如同地狱的魔鬼。
蒂安大夫畏缩地后退,没退几步,就被一只手狠狠箍住了气管。
朱利尔斯突然笑了,嘴唇涌现出一丝狂嚣地微笑,“嗨,医生。”他的声音就如个优雅的绅士,在舞会上正朝着一位淑女邀舞,与表情形成诡异到极点的对比,“你去死好吗?”
……
“我干的?”朱利尔斯终于记起来了,他想呕吐,浓烈的罪恶感就像一件用带刺荆棘制成的衣服,让他疼痛惶恐。
“是你干的,朋友,你真的病得不轻。”幽灵叹息着,仿佛它刚才没有推波助澜一般。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的天性,此时显露无疑,他恳求着幽灵的帮助。
“不要慌张,一切都听我的。这只是个意外,所有人都会继续认为你是个好王子,你终将能得到妻子最炙热的爱。”意识中,幽灵喃喃轻语,像弹奏着催睡的夜曲。
它得意地想大笑,顺利极了,一切都在掌控中。拥有健全精神的躯壳,在灵魂灌注时会排它性地抗拒侵入,可不是复生的好载体。
如果没记错,这个傻瓜的药,涉及到相当有深度的植物学和化学,只有死鬼医生能熟练调配,而且剩的已经不多了。
※※※※
第二天早晨,蒂安大夫的尸体,被前来打扫房间的仆从发现,一条系在天花板吊顶上的结实牛筋绳,让他悬挂在半空,微微摆动。
“我害了他,昨天,我稍微有些感冒,找医生拿了几副药,但这个老好人出了差错,把一剂化学实验用的矿粉给了我,于是我责备了他几句,开玩笑地说如果再犯错就解雇他,没想到,蒂安先生居然拉不下面子,自杀了。”
朱利尔斯声音沙哑,眼眶红红的。仆从们都知道殿下和这位宫廷御医感情不错,没想到一句玩笑话酿成了悲剧。
因为牵连到皇室,为了避免流传出去变成丑闻,一切从简,医生并没有亲人,经过草率的尸检后,蒂安的遗体很快被送到墓地下葬了。
没人怀疑另有隐情。
“虽然不想多说什么,但出于妻子的立场,我劝你节哀顺变,被悲伤压倒,无法重新振作,可不算个男人。”望着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咽的小丈夫,佩姬颦眉。
“可以帮帮我么?”朱利尔斯惝恍迷离地轻声说,“求你了,抱抱我,让我感受到体温,觉得自己还活着。”
大小姐秀美的眉毛皱成一团,她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动作笨拙地拥抱住他,让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我说,仅此一次。”佩姬像抚摸宠物般,拍了拍朱利尔斯的背脊。
五分钟后,她放开了他。
“……谢谢。”朱利尔斯呢喃说,声线还带着颤音,但平静了许多。
佩姬居高临下地扫了丈夫一眼,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男人还真像只喜欢撒娇的狗。”姑娘无不嘲讽地想,“好吧,只要一直乖乖地听话,我就给你骨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