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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寒冷而明亮,初冬的浓雾如同牛奶一般迷漫在树林间,黎明时分降下的寒霜脆弱地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融化,寒风中,松林的树梢在摇晃着打着圈,于是枯黄的树叶便纷纷离开树梢回荡着离开树枝,盘旋着飘荡到冰雪未融的地面。
看似乎静的树林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战壕、铁丝网、拒马、暗刺。这里,就是紫川家与流风家边境交界的蓝城战线。
在西北长达五百多公里的漫长战线上,蓝城地段的驻守士兵可以说是距离死亡最近的。这是紫川家与流风家抗争的最前沿,也是生与死的边缘。
这里的士兵日夜都是在厮杀、偷袭、袭营、陷阱、埋伏中渡过,令常人闻风丧胆的鲜血和死亡,在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有人做过统计,在这段五十公里的战线上,平均每天有二十五名士兵丧生、五十三人受伤,无论是紫川家还是流风家,双方士兵闻蓝城战线而色变。
弓箭手们在密林深处警觉地戒备着林子外围。忽然,他们的眼睛一亮,清晨的浓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身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们吃惊得合不上嘴巴:在这森严残酷的厮杀最前沿居然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在这被比喻为地狱入口的蓝城阵地,在这死亡之地,居然来了一个漂亮女子,这简直比一头史前恐龙出现更让士兵们震惊了……哨兵搭起眼帘:“这分明是个女子啊!还是个美女呢!”
女子白衫胜雪,眉目如画,沉静的容色,像一轮初升的明月,那种超脱凡俗的气质令人倾倒。她一路走来,衣衫翩然,看着她,军人们不知不觉失了神态,惊叹和艳慕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她身上。
阵地上起了一阵骚动,呼哨声四起,士兵们惊喜地窃窃私语:“有美女来了!美女来了!”
她到了近前,一名军官才记起了自己的职责:“那位小姐,请留步!”他把声音放柔了:“这里是军事禁区,没有通行证不能乱闯!”
那女孩子秀眉微微一蹙,众人不由心里一痛,彷佛那一蹙是蹙在了自己心间,连那军官都看得呆了,手足无措:“嗯,啊,这个,这个……”总算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说“你不要通行证也可以”之类昏话来。
“通行证在这里。”一个男声说,众人这才注意到,在那女子身边还陪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披着骑兵斗篷,长筒军靴,没佩戴军衔标志,官兵们却不敢对他有半点轻视:此人勃勃英气含而不发,不怒而威的将领气质几乎是天生的。
军官不由自主地向他敬礼,彷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男子还礼:“你就是这个地段的部队长官?”
“是的,请问您是?”
“请跟我来。”
几分钟后,两人又回到了原处。那军官大声发令:“搬开路障,让他们过去!”
路障被搬开了,士兵们让开一条路,这对奇怪的男女不发一言地通过了前沿阵地,这对壁人的背影渐渐朦胧,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
官兵们几乎被好奇心给吞没了,议论纷纷:“那个女的漂亮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个男的也不错啊,英俊又精神,好像很有身份的样子——他们是情侣吗?真是一对壁人,再般配不过了!”
很多士兵好奇地向军官询问:“长官,他们是谁啊?”
军官板着脸:“我不知道。”
“啊,但是您下令让他们通过……”
“笨蛋!”那军官狠狠地骂道:“你可知道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他居然拥有军务处的金质飞鹰令牌!这种令牌,三十万边防军中也只有明辉大人有!这种大人物,我们得罪得起吗,大家不许再议论了,这是大人物在执行秘密任务,跟我们没关系。谁敢把这事泄漏出去,将来掉脑袋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士兵们吐吐舌头,果然不敢再出声了。
通过了紫川家最后一个阵地,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开阔缓冲地带。
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微笑说:“就送到这里吧,再过去——恐怕我就得成俘虏了,那时就得你送我回来了。”
流风霜望着前方,耸立的蓝城城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蓝城,流风家坚不可摧的强大要塞,看到那个熟悉的城堡,她却没有涌起往常的自豪感,反倒是感觉苦涩又复杂。
望着身后那个憔悴的男子,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柔情,轻声问:“你……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过去吗?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眺望着远方的城池出神。
流风霜以为他没听清,继续暗示:“按照我国的习俗,年轻女子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就是……”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嘴唇轻轻嗫嚅着,但那细微的声音还是传人了紫川秀耳里:“嫁给他。”
紫川秀笑笑:“那在贵国,救人一命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救上个丑女就麻烦了。”
流风霜噗嗤一笑,问:“那,你觉得我是个丑女吗?”
紫川秀沉默了,女孩子已经把心意表明得如此清楚,再装聋作哑就太失礼了。
他轻轻说:“阿雨,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我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流风霜黯然,轻声重复:“是啊,你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眼前的男子不但是紫川家的军人,而且身份非同一般。从西南的旦雅行省一路到西北边防军区的加南行省,一路戒备森严,尤其进入军事区后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在他陪同下,走得竟是畅通无阻,无论如何高等级的戒严区,只要他把证件一亮,前来盘查的警卫立即大惊失色,他们连盘查自己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人绝非一般的高级军官,他是能掌管中枢的权臣,否则不能让军人们如此敬畏!
她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既然你是紫川家的军人,那你为何要营救我呢?”
“我的朋友林雨被林家抓走了,我当然要去救她。”
“你明知道我是……”
紫川秀立即打断她:“对我来说,你只是林雨,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其他什么都不是。”
他笑笑:“每个少年都爱做白日梦吧!心仪的女孩子被恶龙抓走了,他挥舞着宝剑历尽艰险消灭恶龙将女孩子救回。林雨,我感谢你给了我实现童年梦想的机会。”
流风霜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细柔的眉毛,黝黑的眼睛彷佛总在笑,嘴角淡淡的胡子茬,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挺拔匀称,英俊潇洒却不失阳刚之气,勇猛如虎却总又温柔体贴,他对紫川家忠诚如铁,但他偏又私下救了自己,家族最大的敌人,只因为那一份朦胧的情意,他铁骨铮铮,偏又温柔似水。
这是个怎样的奇男子啊,她知道自己将一生难以忘怀这个人了。
“为什么呢?”流风霜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颤抖:“若是我们有缘,为何让我生于流风,你却生于紫川?若是我们无缘,却偏偏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逢?见过你以后,人间还能有怎样的男子让我动心?一见君,误终生!”
“天意弄人!”流风霜喃喃说。
紫川秀也点头:“天意弄人啊!贼老天老爱开这种玩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有的人即将离去,今生将再不能相见——若再次相见,就只能在你死我活的沙场上了,彼时已成为敌人,隔阵相望。
想到这里,流风霜喉头像是哽着什么,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伫立默默对视凝望,眼神中饱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悲哀。
“林雨,”紫川秀心底同样的波涛汹涌,表面却是淡淡的:“我们都是凡人,无法揣摩天意,但生死兴衰是造化不变的规律,如何强盛的国家都有灭亡的那天,光明帝国灭亡了,紫川家和流风家也会有灭亡的那天。不要太固执,事若不可为,我随时欢迎你到旦雅来,在我这里,你能得到安身立命之处,我有能力庇护你。”
流风霜淡淡一笑:“谢谢,真的,我很感谢你。”
“答应我,一定要来。”
“我会来的。”
两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来的。在她的眼睛里,紫川秀看到了凄厉的决意,堂堂正正的流风公主元帅,岂能求庇于紫川家军人?
她深邃地望着他,好久好久,两人都再没有说话。最后,她深深地鞠下一躬来:“愿有一天我们能重逢,请多保重。”
她转身欲行,走了几步,紫川秀突然大喊一声:“林雨!”
流风霜立即停住了脚步,她猛然转过身来,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她在等待,她在期盼着,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紫川秀的嘴,渴望地听着他将要说出的话。
紫川秀却突然清醒过来,他嗫嚅了好久,最后说:“小心,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希望的光从流风霜眼中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紫川秀的脸,最后苦笑道:“谢谢,你也要保重呢。”
那个窈窕的身影转身离开,渐渐融入了浓浓的晨雾中,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望着佳人消逝的地方,紫川秀伫立在原地,心情怅然,久久不能平静。
先是紫川宁,接着是流风霜,所爱的人都离自己而去,自己是否注定此生孤独?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童年的幼稚往事,少年的街动莽撞,青春的朦胧冲动,很多已经忘记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以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感觉很难形容,温馨又心酸。就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长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雾已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才慢慢地往回走。
走进紫川家的阵地,那个军官上前来迎接他:“大人,您回来了!”
“我……”
紫川秀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声裂天而起,脚下的土地彷佛都在微微颤动,那是成千上万男子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声:“元帅万岁!我们的领袖万岁!流风万岁!”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连绵不断,震撼万里,阵地上的边防军工兵们骇然失色。
军官脸上变色:“流风家混蛋在疯什么!他们发狂了吗?”
‘这是虎啸,困于笼中的猛虎终于出山了。“紫川秀淡淡说。
听着这响入云霄的呼声,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与自己相爱的女孩子“林雨”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叫做“流风霜”的绝代名将。他有预感,自己会与“她”将有着宿命的一战。
雪原苍茫,不知不觉的雪又下了起来。
在皑皑的雪地上,流风霜茫然地向前走着,失魂落魄,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该她操心的事有很多,流风家族的前途命运,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自己何去何从?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孤身一人穿越战线返回流风家,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冒险,若碰到的第一支部队忠于流风森的话,自己马上会被抓起来送给紫川家。
对一个花季妙龄的女孩子来说,压在她肩头的担子太重太重,她不单要承担自己的生死,还要承担千万人的命运、祖国的兴衰存亡——这些足以让任何健壮男子崩溃的重任,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为此落泪。
让她如此黯然神伤的,是那个难以忘怀的人,他有一张秀气的脸,淡淡的剑眉下,双眸亮如朗星,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带上了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感,削挺的鼻,这是个坚毅,正直的男人。即使在自度必死的一刻,她梦魂萦绕牵挂的,依旧是他。
他亦没有让自己失望,正如灰姑娘憧憬的那样,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冒着巨大的危险救出了美丽的公主——有哪个女孩子没有做过这样的怀chun梦,他脱下斗篷露出脸孔的那一瞬间,流风霜幸福得心神俱醉。
不是为了幸免一死,而是因为他来了,即使知道自己是他祖国的敌人,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这就足够了,成败与否已不重要了。只要两人在一起,生死无足牵挂。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骗过林定,更没有追究他到底是何身份,她只知道,他是来拯救她的,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拯救她。
从西南的旦雅到西北的加南,在敌人国土上穿越上千公里的路程,无数的岗哨和检查,危机重重,可她根本没害怕,只要能在他身边,她恨不得这万水千山永远走不完!在那刻,再没有精明能干的将军和政治家,只有一个陶醉在被爱人保护甜蜜中的少女而已。
可惜,幸福总是转瞬而过,消逝得太快。在离别的那一刻,她动摇了。
她不敢想像,如果那时他给自己一个坚定的拥抱,如果他说:“你不要走!”
自己还真的能迈得开脚步吗?流风家的大业,冰冷无情的权势,真的值得自己如此牺牲吗?
但他没有说,自己也不可能留下来,两人都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和牵挂,人活尘世间,有着太多的羁绊,并非只有爱情。
一诀已是永别,从此以后,人世间何处再觅那张笑脸,与君别后,黯然神伤。
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流风霜微微一踉舱,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被雪覆盖的暗椿。
“站住!”从树后闪出几个士兵来,泛着金属锐光的长矛遥遥指住了她。一个军官走出来:“你是谁,从那边过来干什么?”
看着那身熟悉的红色制服,流风霜禁不住喉头酸楚:原来不知不觉的,自己已经进入了流风家的前沿阵地了。她擦干了眼泪,挺直身躯,心头豪情顿起:既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不作声地把风雪头罩轻轻摘下,静静地与士兵们对视。
看清楚了她清丽的容貌,那军官像被雷打中一样:“你……你是……你是……”
“匡啷、匡啷……”像是着魔般的,士兵手中的长矛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
“流风霜殿下!”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像是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一般,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叫声在空旷的雪地上远远地传开去:“元帅殿下回来了!我们的殿下回来了!”
“噗哧、噗哧”声连续不断,潜伏的暗哨纷纷从躲藏的雪地里现身。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彷佛怕靠得太近亵du了尊敬的元帅,他们停在了几步外。
近在咫尺地望着流风霜,士兵们激动得浑身颤抖,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一道道白雾。
流风霜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她有那种优秀将领的天赋,能使每个士兵都觉得她正在凝视着自己,每个士兵都觉得她特别关注自己。
望着自己的旧部,望着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热切的期望,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激动,那尊敬和崇拜的眼神依然如故!
“殿下,您……您终于回来了!他们说您死了,但我们一直都不相信!没有人能打败您,您不可能死!我们一直在盼着您回来!国防二十八军全体官兵都在热切地期盼您回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士兵们不出声地跪倒在流风霜面前,接着,军官们也跟着跪倒,跪倒的人黑压压一片,像是白茫茫的雪地上镶嵌了黑色人形的花边。
这一把赌对了,蓝城的军队依旧忠于自己。流风霜热血沸腾:“上天并未舍弃流风家,时运仍在我一边!”
她喃喃说:“是的,我回来了!那些企图灭亡祖国的外敌内贼们,你们可要知道,我流风霜回来了!士兵们,拿起武器跟我走!”
没有解释,流风霜掉头就往蓝城方向走去,士兵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向着蓝城方向一窝蜂地小跑起来。
经过地段的士兵被这急速的脚步和喧嚣惊动,从战壕里探出头来:“老兄,出什么事啦,你们去哪里啊?”
“流风霜殿下回来了!”
“快跟上来,殿下就在前面!”
流风霜,这个名字彷佛有一种魔力,消息就像长上翅膀的鸟儿一般迅速传播,不到几分钟,整条阵地都被惊动了,成千上万的士兵们雀跃欢呼地跳出战壕,看到那个熟悉的美丽身影,久经沙场的老战士热泪盈眶,他们跑到流风霜面前跪倒,如雷的欢呼裂天而起:“元帅万岁!”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撼了辽阔的雪原。
彷佛是发起冲锋一般,无数士兵越过了壕沟和铁丝网,举着武器从四面八方汇入了流风霜身后的长龙中,队伍像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
布置在二线的督战部队本来想拦阻部队的自发后撤,但看到流风霜的身影,督战队士兵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兵变了!他们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元帅殿下,我们为您开路!”
遇到的所有部队都加入了行列,到了蓝城城郊时候,队伍已经发展成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
眼看大队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城头守备队慌忙拉起了吊门,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在城头朝士兵们喊话:“士兵们,擅离阵地是死罪!我命令你们马上回到原阵地去,违抗命令者军法处决!”随着他的话声,城垛处出现了一排排亮晃晃的箭头。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行动的时候,流风霜越众而出。面对那无数明亮锋利的箭头,她毫不畏惧地大步向前,把护身战甲脱掉随手抛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她仰着头,让城头的士兵都看清楚她的面孔,清脆的声音传遍城头:“蓝城的守备队官兵们,你们可有谁想射杀我流风霜的!来吧,杀死我,紫川家败类未能完成的伟业将由你们完成,你们将名留史册!”
一瞬间,城头上一排排的箭头混乱地摇晃起来了,惊叫声此起彼伏:“流风霜!流风霜!流风霜殿下在下面!”
那肥胖军官眼见不妙,连忙下令:“放箭!放箭!射死她!”
没有一根箭矢射出。
那个军官大怒,喝道:“督战队,哪个弓箭手没有放箭的,砍了他!立即给我射!”
在强势的命令下,城头终于射出了箭矢,稀稀拉拉的一阵。流风霜根本没有躲闪,她带着轻蔑的微笑,在漫天的箭雨中大步前进,轻松得直如饭后的散步。
“射死她!射死她!”那肥胖军官气急败坏地吼叫,额头上汗流如雨。
这么近的距离,城头上箭手的准头却是差得惊人,在流风霜身周十米内,连一根落地的箭矢都没有。
“士兵们,这就是你们的箭术吗,”流风霜叫道:“太丢人了!我不记得有这么差劲的部下!”
她昂起头,猛然一指城头上那个肥胖的军官:“拿出你们的真本事让我看”
城头响起如雷般的回应:“遵命!”
一瞬间,上千把强弓同时调转了方向,那个肥胖军官只来得惊叫一声:“不——”尖锐呼啸声中!他身上插了无数的箭矢,尸体摇晃两下滚下城头,砰的一声就在流风霜面前摔成了一团肉酱,血沫飞溅。
一串血珠溅到了流风霜皎洁的脸上,她伫立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尸首。就在她面前,咯吱咯吱声响中,号称坚不可摧的蓝城的大门正在缓缓降落。
成千上万的士兵汇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洪流,人马浩荡涌向蓝城的总督府,一路还不断有人加入,长久以来被流风森所压抑下去的愤怒终于在今日爆发了,军人、平民、壮年男子、妇女,而这条人流的最顶端是一个昂首挺胸的美丽女子,流风家的灵魂人物,流风霜。
“当当当当……”城市上空响彻告急的警钟,总督府门前出现了拦截的督战队,他们如临大敌地在紧急布置的沙袋后面持枪戒备,一副要准备打巷战的架势。
戴着白色钢盔的队长站在最前方朝着滚滚而来的兵马人群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势,但愤怒的人群丝毫不减缓脚步,口号声震耳欲聋:“恩泰克滚蛋!”
眼见人群越冲越近,队长的脸色严峻起来。他打个手势,督战队全部拉开了弓弦,箭头瞄准迎面而来的人群。
立即,几十个人自发地排成人墙护住了流风霜,双方相隔二十步对峙,气氛紧张得要爆炸了。
流风霜突然认出了那个督战队队长的面孔,她推开护卫走出来大声叫道:“杜加马,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听到流风霜的声音,队长陡然一震。他高声回答流风霜:“元帅殿下!下官现在在恩泰克将军麾下效命,本将军之命,我带队前来救援总督府。”
“很好。”在上百把拉满弦的弓箭面前,流风霜缓缓向前走,大家额上都见了汗:只要有一个弓箭手捏不住的话,第一个中箭的人必定是流风霜!
看到这副情形,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想上来以身体护住他们敬爱的元帅,却被流风霜喝住了:“都站在那里不要动!”
杜加马额头上汗珠直下,低头说:“元帅千金之躯,请您带着部下速速退下,下官很担心您的安全!”
流风霜缓步前进,毫无戒备地站到了杜加马面前:“杜加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军人不应受乱命。你接到命令要救援总督府,现在,我给你的命令是要拯救整个流风家族——你将服从谁?”
“元帅殿下,请退后!这里危险!”
“除非我死,绝不后退!”
双方士兵都是一震,这是流风霜的标志性口号,昔日的战场上,大旗所在就是流风霜所在,而旗帜永远在激战的第一线屹立不倒,激励千万流风战士奋勇向前。
杜加马动容道:“元帅!你……”
“要嘛杀了我,要嘛让我过去,你自己选择。”流风霜神情恬静,说出的话却惊心动魄,杜加马脸色大变:“元帅!”
流风霜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地与其对视,那个军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低声说:“元帅,明白了,我不能当流风家的罪人。”
他猛然转身,振臂一呼:“风霜元帅万岁!我们的领袖万岁!跟随元帅!”
“跟随元帅!”一瞬间,所有的箭头都垂下了,双方士兵欢呼着冲过了街垒防线,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六千顶帽子被甩上半空,欢呼声震撼整个蓝城。
兵变部队和防守部队会合后,兵变部队用巨木撞开了总督府的大门。
在破碎的大门后出现了总督府的卫队,他们刀剑出鞘排成了人墙,但成千上万的士兵高呼着“活抓恩泰克!”的口号汹涌而进,人墙迅速被粉碎了,卫队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交手就被这可怕的人潮冲倒踩死,斑斑血迹溅满了庄严的台阶。
在血迹斑斑的台阶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到他,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忽然嘎然而止,兵变者停住了脚步:他正是目前的蓝城总督恩泰克。
这是一个端庄矍铄的老人,霜发斑白,神情庄重沉稳,浅灰色的将军制眼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胸口那排勋章表明了他戎马生涯的一生。
他沉稳地俯视着兵变的军队,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伤者和死者,老将军流露出痛心的表情。
这个垂暮的老者有一种莫名的威严,看到他,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缓缓后退。
突然,密集的士兵群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披甲的俏丽女子在上百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近,她做个手势,护卫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她独自一人缓步走上了台阶。
与恩泰克相隔十个台阶,她停住了脚步。
两人目光对视,老将矜特地点头:“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流风霜微微欠身,态度很恭谨:“老师您好,我回来了!”
“去河丘玩得还愉快吗?”
“很开心,河丘是个很漂亮的城市。老师若有空的话,不妨一去。”
在这个血腥味扑鼻的厮杀场上,敌对的双方首脑却娓娓谈起了家常,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数千官兵拥在院子里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两人的交谈声清清楚楚地传人官兵们的耳里,人人众精会神地倾听着。
“老师,我的来意,您应该清楚吧?我来取回存放在您处的兵权令琥。”
“很好,公主殿下,请拿出森殿下的亲笔圣谕,下官立即将兵权令琥归还给你。”
“抱歉,老师,您所说的东西,我没有。”
“那么抱歉,公主殿下,您所要的东西,下官也不可能交给您。”
两人默默对视,恩泰克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您不应该回来的啊!”
“老师,我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不可能再走。”
“为此,将国家推向分裂也在所不惜吗,率军作乱,发动叛变,公主,想想将来的国史上,您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如果流风家在这一代灭亡了,那就没有什么将来了。我是为了拯救国家,老师,助我一臂之力吧!”
老将军露出个无奈地苦笑:“拯救国家,公主殿下,我太老了,拯救国家或是毁灭国家,那些伟大的目标我老眼昏花,无力分辨。我只知道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没有森殿下的命令,我不会交出兵权的。”
“老师……”
“霜儿啊,”老将军声音低得只有流风霜听得清楚,声音出奇地温柔:“我的年纪太大了,对您已经没有用了,成全我吧。”
老人微微一笑,对着流风霜调皮地眨眨眼,陡然提高了声量:“抱歉,公主殿下,我不降叛逆!”
流风霜鼻子一酸,单膝对着老人跪下磕了个头:“老师,对不起了!”
老将军肃穆地点头,整理下衣衫,坦然受了这重礼。
“失礼了,老师!”强忍着要夺目而出的泪水,流风霜转过头去,哽咽着下令:“杀了他!”
武装士兵如潮水般轰轰隆隆涌上台阶,将那个老人淹没了。不忍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流风霜转身走出了总督府。
看到她的身影,聚集在街道和广场上的五万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万岁!万岁!”
流风霜做一个暂停的手势,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青石台阶顶端的那个窈窕美丽的姑娘上,她众望所归,正是流风家名副其实的希望之光!
“士兵们!我勇猛的战士们,我在流亡中听到你们的声音,现在,正如你们所期待的那样,我回来了!祖国面临空前的灾难,远京的当权者已经背叛了国家,我们伟大的祖国,正面临被敌寇瓦解分割的危险!流风森已与紫川家签订协议,要将西北六省全部割让给紫川家,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流风家族从此将成为紫川家的附庸国!而你们,你们这些流风家最勇敢的战士,你们将被迫从抵抗敌寇的前沿撤离,你们将被派到嘉西、到蒙地、到海角,在那里,你们将投入同室操戈的内战中,与自己的父兄手足相厮杀,骨肉相残!士兵们,你们被出卖了!”犹如火山突然爆发,山洪冲出了堤坝,士兵们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绝不打内战!”
“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这是代表人民的呼声!士兵们,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抗?再次拿起你们的武器吧,你们曾无数次击败紫川家的军队,你们是大陆最强悍的军队,你们的铁蹄曾让帝都颤抖恐惧。跟随我的旗帜吧,在这面旗帜下,十年来我们不曾一败!大陆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抵挡我们的铁骑,我们可以一路打到帝都城下,可以把帝都总长府给踏平,把帝都元老会当歇马地!饮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
五万人一条声地喝道:“饮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呼声震得整个城池都在嗖嗖颤抖,五万把马刀在阳光下挥舞闪耀:“杀!杀!杀!”
七八四年一月,蓝城事变爆发。流风霜突然返回了蓝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原镇守长官恩泰克,夺取了流风家国防军二十八军团的兵权。
闻知消息,流风森大惊失色。为防止叛乱于更大范围内蔓延,他下令封锁流风霜回国的消息,急令驻扎在第二道防线的国防十一军与及远京卫戍第六师总共八万人前去镇压蓝城地区的兵变,企图趁流风霜立足未稳打她个措手不及。
但事实证明,一切努力都是枉然。镇压军到达蓝城,两军对垒,当兵变部队上方升起了一面白字蓝底的霜字旗,镇压军立即哗然,成千上万人高呼:“元帅!元帅!”
国防十一军军长高亚明企图安抚士兵们,说流风霜元帅不可能在敌人阵中,这是叛军的诡计,心理战术而已。
但他话音未落,流风霜披甲的俏丽身影已经出现在阵前:“十一军的将士们,你们不认识你们的元帅了吗!”
立即,笼罩在战场上空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秒钟后,排山倒海的“元帅万岁”的欢呼撕破了寂静。
镇压军乱成一团,成千上万的士兵丢下了武器往流风霜奔去二朋溃直如山洪海啸般不可阻挡,镇压军和兵变军瞬间汇成了一条洪流,第十一军司令高亚明在乱军中被杀死。
远京街戍第六师是作为预备部队布置在十一军后面的,当前方军队响起了震天呼声:“流风霜,流风霜!”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蒙那少将立即知道大势已去——身边士兵眼神已经带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了——他当机立断,猛然抽出配剑大声喊道:“士兵们,我们永远的统帅——流风霜元帅万岁!”
“万岁!”两万把钢刀瞬间指向蓝天,钢铁的光芒耀花了人的眼睛,在海浪般疯狂的欢呼声中,蒙那不住地抹着冷汗,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
远京对流风霜脱逃的可怕后果是有所估计的,但谁都不曾料到,事情会以如此狂暴的方式爆发。
八万人的镇压军一触即溃,流风森紧急下令第二支镇压部队出发,由富有经验又忠诚的流风家宿将加里宁上将带领,为数多达十三个师的兵力。
加里宁不敢直接与流风霜对垒,他在蓝城的周边布置了一道庞大的战线,隔绝了蓝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封锁流风霜的影响力向外辐射。
在阵地上,他挖掘了深深的壕沟,挂起了高高的铁丝网,森严密布。
而在后方,为了威慑军队中不稳的情绪,他更是设立了多如牛毛的督战队、军法队、宪兵队,颁布了死刑令,布置了无数的军事法庭和树起了高高的绞刑架。
但一切都是徒劳。蓝城城头高高树起的白字蓝底“霜”字大旗仿佛有一种魔力,看到它,士兵们再也无心作战。白天,他们无精打采地操练,懒洋洋地训练、巡逻,彷佛一群大病初愈的人。但晚上,他们又一个个生龙活虎起来了,偷偷摸摸地越过铁丝网和壕沟向对面跑去,而且并不单是士兵如此,很多时候甚至是军官们带着整团整营的部队投向对面。
每个晚上,前沿阵地上投诚的部队多得人挤人,密密麻麻的人头簇拥,活像他们要发动一次大攻击似的,加里宁出动督战队前去拦截,但部队只有出去没有回头的,连督战队也跑了。
就像冰块放到了六月的太阳底下一样,他麾下的部队急速地减少,十二万大军不到一个星期就只剩一半了——剩下的士兵并非特别忠诚,只是他们没有逃跑的机会而已。
两个星期后,局势竟恶化到这种程度,军营里秩序荡然无存,就在大白天里,整队的兵马公开过去投诚流风霜,加里宁不敢也无力阻止。
他情知不妙,企图带着剩下的部队撤军离开,但军队秩序竟坏到这种程度,竞没有一支部队肯服从命令撤退的。
当天傍晚,一个受过加里宁恩惠的下级军官跑来向他通风报信,明确地告诉他,残余的士兵决定在今晚采取行动,集体投诚流风霜,同时将加里宁生擒到流风霜面前。
加里宁惊惶道:“我马上出动督战队镇压他们!”
“督战队的队长就是暴动的首领之一。”
“那,我派警卫队去逮捕所有的首领们!”
“将军,你的警卫队已经不可靠了!”那军官压低了声量:“将军,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特地来提醒您:不要再抱什么幻想了!快走吧!再迟就性命难保了,说不定还会当了自己部下的俘虏。”
加里宁只好在漆黑的夜里独个儿逃离了营帐。他还没走远,只听到身后的营地里传来了如山洪海啸般的欢呼:“风霜元帅万岁…”
加里宁黯然回到了远京,他向流风森斩钉截铁地报告说,“在公主殿下面前,任何派去讨伐她的军队最终都会变成她的亲卫队。公主殿下的可怕之处并非为她的谋略过人,民心所向,那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在流风家任何一支部队面前,她都是屹立不倒的!”
上将的预言很快被证实了。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流风家的东部战线全面崩溃,士兵们整团整师地丢下阵地带着武器和坐骑自发来到蓝城与流风霜会合,流风霜兵力与日俱增,实质上,东部军区的所有部队都靠向流风霜一边,远京束手无策。
已经很明显了,流风家再没有任何军队能压制流风霜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能大步踏入远京,黄袍加身,自立为王。
流风森唯一的指望是他新结交的盟友紫川家能出兵援助,紫川家的士兵是不会受流风霜的魔力所蛊惑的。
在远京和帝都之间的大公路上,快马的信使死命奔驰,他们带来了十万火急的求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