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寿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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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琼峰上,簌簌落叶不断飘落。

李长寿默然无语。

帝辛之死,他推演了无数次,这只是每次都会出现的情形,故自己并未有多少触动。

但帝辛这么死……

李长寿确实没想到,道心有些微波动。

“师祖来小琼峰,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弟子不去干预周代商的过程吧。”

李长寿缓声道:

“其实师祖大可不必来此,弟子最先想的是道门,更何况弟子已给了帝辛许多提示,不会多去干预俗世。”

鸿钧笑道:“倒是有几分封神主理人的样子了。”

李长寿轻轻呼了口气,在袖中取出了一枚枚玉符,摆在了自己面前。

“第二阵是师祖赢了。

师祖可要提第三阵了?”

“长庚不必太过认真,”鸿钧笑道,“你我各赢一阵,第三阵不如就此作罢。”

“还是开第三阵吧师祖,好不容易到我的优势局。”

李长寿也露出少许微笑,手指轻轻点过,面前玉符接连破碎。

这一瞬,在三千世界,忘情上人、江林儿、酒玖、白泽等与小琼峰密切相关的生灵袖中,各有破碎。

鸿钧笑道:“第三阵其实没什么意义,阐截终究已不会杀个你死我活。”

“师祖,我其实有几个问题。”

“哦?说来听听。”

李长寿道:“若广成子不强加干预,商这次,是不是会赢?”

“是,”鸿钧道祖没什么犹豫就应了下来,“其实贫道也仔细考虑过,让商再延续几百年又会如何。

但推算的结果是人道复苏,对天道威胁太大。

贫道不敢听之任之。”

“广成子所为,可有师祖影响?”

“贫道并未对广成子做什么,”鸿钧道祖道,“只是将推演的结果,让广成子偶然间看了几眼。

他悟性不错,对阐教也颇为在意。”

李长寿抬头看着鸿钧,目中划过少许无奈。

突然就给他气乐了。

罢了,天地这盘大局,终究是难到九成八的胜算。

“师祖,接下来我会按你预期的那般,去治广成子师兄谋害人皇、干预凡俗争端之罪。

但请师祖从此刻开始,莫要再干预南洲俗世。”

李长寿缓声道:“姬天子尊天庭,凡俗并入天庭统治,是师祖所要的结果,师祖已经做到。

弟子不会去破坏这般局面,因为这会伤害到南洲凡俗,牵连无数凡人。

但接下来。

仙人之事就由仙人解决。”

鸿钧笑意渐渐收敛,言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李长寿目光有些锐利,答曰:

“你我自此达成一个共识,今后天道,不要再去吵扰凡俗凡人。

作为威胁,我可随时让人族点燃薪火反天,师祖应知晓,薪火已被燧人氏传给了弟子。

但若师祖答应,我会主动去治广成子之罪,让阐教与道门离心!”

鸿钧笑道:“若这般,你前期辛苦经营的三教之局,已是无法维持。”

“这不就是师祖的意思,不就是师祖所想?”

李长寿目中有几分神光闪过。

他道:

“阐教教义本就是顺天而行,阐释天地之理,弟子从最开始,在计算一切胜算时,就已将二师叔算做了天道一方。

师祖,今日一别,以后或许就是完全对立。

今后弟子也只能称师祖一声道友,道友还请称我一声名讳。”

言罢,李长寿慢慢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在等商周之战落下帷幕,等道祖走完这个剧本。

只有这样,才可让凡俗避开接下来的旋涡,让人族凡俗成为天道的破绽,而非自己的软肋。

此事已成,自是不必多客气。

李长寿拱手道:“就不多留道友了。”

“你可想好了?”

鸿钧道祖目中带着几分疑惑,“长庚你明明还可以继续拖下去,在洪荒体悟天地,在不得不面对贫道时,能多点把握。”

李长寿道:“道友已经逼迫到了这份上,我再不识抬举,那就太不尊重洪荒最强者了。”

鸿钧道祖默然,坐在那沉思一阵,问:

“长庚,贫道其实也有些不懂。

你万事追求稳健,性子如此沉稳,为何会为金光之死,不顾一切杀圣成全天道,又为何会因帝辛之死,就变得如此恼怒。

他们与你而言,并非亲友才对。

你杀准提那次,已是与你要对抗天道的整套计划相违背吧。

还有这次,你若真的去为广成子定罪,最后定会收不住局面,造成道门分裂。

这两次,最后都便宜了贫道。

贫道将你作为对手,也将你看做是最为喜爱的小辈,才会如此多问你几句。”

“因为我不是道友,也不想成为道友的对手。

我没有执棋的资格,因为我本就只是觉得,这天地有些不对劲,想试试看能否修正。

也只是尝试罢了。”

李长寿抬手做请,已是第二次送客。

他道:“我这就让与大劫无关的亲友离开洪荒,道友若对他们出手,我会掀出九污泉之之外第二张底牌。”

鸿钧背负双手起身,注视着李长寿,笑着问:

“又是哪般。”

“道友自以为稳如泰山,实际上道友所建的洪荒体系漏洞百出。”

李长寿淡然道:

“我早已知不死火山之所在,鲲鹏号可以随时过去,将始凤自濒死状态撞死,以鲲鹏残躯,作为始凤涅槃的燃料,令始凤重生。”

鸿钧道祖面色骤然变冷。

“长庚,你为了对抗天道,当真是煞费苦心。”

“很多时候,我只是将这当做自卫的手段。”

鸿钧问:“那你为何,刚刚不出手救下帝辛?”

李长寿道:

“救下帝辛,便是保下大商,促使人道昌盛。

我一直很想去做这种事。

尤其是燧人氏前辈牺牲之后,我推算了许多种可能,想去保住大商,甚至想过如何培养帝辛的三子。

但这样,只是将人族引入我与道友的博弈之中,且越拉越深。

就因为道友你没有底线,你会去杀凡人,不必问任何理由的屠杀生灵。

我不敢救。

更不能救。

与其让凡人站在我这边,再次十不存九,倒不如让道友你得偿所愿,让凡俗成为天道运转的一部分。

接下来,我只要不去动凡俗,凡俗便可稳到了九成八。

退一步讲,在这个仙人都要窒息的洪荒,凡人能做什么?能改变什么?

他们负责好好活着就是了。

我与道友博弈,不必依靠人道光辉,也不必让他们在不知情中无缘无故牺牲。

左右衡量,只能让当代人皇受些委屈。

这是最小的损伤方案。”

“善。”

鸿钧脸上带着几分触动,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与你那个前辈终究完全不同。”

李长寿拱手做了个道揖,鸿钧道祖还了一礼。

下一瞬,鸿钧道祖化作一道光束,眨眼消失在小琼峰上。

李长寿静静地站了一阵,扭头看着棋牌室,许久才道一句:

“钟,带灵娥小琼峰去玄都城,把你能接上的人都接上。”

不等混沌钟回答,李长寿身形已是随风消散。

……

‘父王,孩儿没用。’

‘寡人原来,不是天命。’

谁!

水神府后院,有琴玄雅睁开双眼;正打坐的她,此刻莫名感觉有些心口绞痛。

怎么回事,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情形……

燃烧了一夜的朝歌城迎来曙光,大批兵马涌入各处冒黑烟的朝歌城中,居中的座驾上,一名陌生的男子端正而坐。

街路旁沉默的百姓,街边明晃晃的刀剑,那些散发着浓郁杀气的兵卫……

远处,此刻已成焦黑的高楼,还有高楼上那静静盘坐的尸身……

车队突然停下,街巷前方出现了大批身穿华袍的人影,他们大多跪伏在路边。

一名有琴玄雅感觉与自己有微弱血脉牵连的老者,跪伏在地、膝行向前,敞开胸怀、高举双手,口中呼喊着:

“帝辛无道,臣愿尊大王!”

微子启。

有琴玄雅豁然起身,金光闪烁间,此前只穿薄裙的妖娆身段,被修身的战甲覆盖。

提剑,有琴玄雅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但此刻有一种冲动,便是斩了那个膝行向前的不肖子孙!

——兄长的不肖子孙!

她刚推门而出,就看到了面前站着的那道身影。

“长寿师兄……”

“跟我来。”

李长寿伸出右手,有琴玄雅毫无犹豫伸出左手。

纤手刚落在李长寿掌心,有琴玄雅就感觉周遭流光闪烁,如幻影般不断变幻。

乾坤挪移!

下一瞬,已是在一片云海之上。

有琴玄雅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李长寿就已道:“玄雅,你要不要跟我走,现在就做出决断。”

“师兄……我……怎么了吗?”

李长寿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应该是要离开了。

你想继续在天庭,还是与我一同去混沌海?

选择前者,你就可以继续跟我做接下来之事,选择后者,你现在就会被带去天外等我。”

有琴玄雅怔了下,随之便问:“师兄需要我留下吗?”

“商国需要。”

“那、那我留下吧。”

有琴玄雅轻轻咬着嘴唇,目光有些纷乱,但随之抬头看向李长寿。

“师兄,我想留下。

不只是为了接下来要去做的事,而是玄雅觉得……师兄身边不缺人陪伴,玄雅却可在天庭中做许多有意义之事。”

“也好,”李长寿露出几分轻笑,拿了一只宝囊递给有琴玄雅,“这个收好,算是我临别赠礼。

跟我来,我先简单说下发生了何事,以及你要做何事。

你需要去杀一人,绝对不要犹豫……”

话语声中,李长寿驾云带着有琴玄雅直落九天,此刻,却已是不知不觉到了朝歌城附近。

李长寿做了个手势,点出一面云镜,与有琴玄雅一同看向镜内情形。

云镜所显的正是朝歌城的大王宫前,有一座临时搭建木台。

鼓声如雷,人头攒动。

十多面大鼓隆隆作响,一圈又一圈商民将高台围了起来,注视着高台上的那些人影。

这是一座断头台。

一名老者坐在几面大旗之前,身着紫色官服、面露倦色,却是周国太师姜尚。

姜尚正前方,那姿态绝巅、美貌无双的女子跪坐在那,被仙绳重重困缚,此刻双目空洞、低头不语。

正是妲己。

一名武将向前,不敢多看妲己,朗声道:

“太师,现已查明,此乃帝辛之妖妃!祸乱朝纲,做诸多酷刑,罪不容恕!还请太师即刻将她问斩!”

姜尚却是眉头微皱,扶须轻吟。

“太师!”

台下,那土行孙跳脚大喊:“此妖女当杀!”

侧旁传来一声轻斥,却是踩着风火轮刚赶来朝歌城不久的小哪吒,没好气地骂了句:

“你吵吵啥?轮到你说话了?”

土行孙挤了个难看的笑容,低头退了下去。

姜尚问:“妲己,你可知罪。”

“不知罪。”

妲己冷冷回答着,依然是头也不抬,嗓音虽轻,却能让此地所有人听清。

“我若认罪,便是给大王抹黑。

大王乃商国中兴之君,雄才大略、果敢坚毅,为大商付出了一切。

你们不过是借着仙人势力卑鄙取胜,可杀我、却不可辱我,可斩我,却不可为我定半个罪。

你们不配。”

“你这妖妇!”

那武将怒目而视,立刻就要抬手拔剑。

姜尚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注视着妲己。

一旁又跳上来了个武将,面容英俊,身形修长,提着三尖两刃枪,自是杨戬。

杨戬淡然道:“太师,不如就此成全妲己,送妲己去封神台与帝辛团聚吧。”

“可,”姜尚缓缓点头。

“不可!”

一旁突有周臣高呼,“应当先定罪!”

杨戬看向那周臣,反问一句:“定罪与否,很重要吗?”

那周臣喊道:“此乃帝辛之宠妃,害死德行高尚的姜王后,必须定罪,不然不足令天下人信服!”

妲己低着头道:

“姜后勾结父兄,意图谋反,私下更是给姜桓楚书信,让姜家做出威胁朝歌城之势。

大王清理姜家,不过是为国政。

若姜后当真德行高尚,又何必以父兄之势胁迫大王?”

那周臣定声道:“妖言惑众!不知廉耻!老东伯侯那是何等德高望重!岂能容你这般污蔑!”

杨戬冷眼看去:“今日但凡在此地的,就不要提廉耻二字。”

“督粮元帅这是何意?”

“何意?”

杨戬将头盔取下,甩到了那周臣脚下,“如今周国已得了天下,武王凝聚了人皇、天子气运,师父之命已然完成。

我,天庭清源妙道真君,说周国赢得不光彩。

你可有意见?”

“你!你!”

“嗯?”杨戬冷眼注视。

“哼!”

那周臣一甩衣袖,后退半步。

“杨戬师侄、杨戬师侄,”姜尚连忙起身做和事老,“莫要这般……”

姜尚还未安抚下来杨戬,那边哪吒又跳了出来,喊了声:“我也不干了!反正活干完了,这就回去找我爹爹!”

“你们这、这!”

姜尚顿时有些无奈,他道:“还未论功行赏,怎得就这般儿戏辞官……”

正此时,忽听一声轻笑,自侧旁天空中,有道身着火焰长裙的女仙驾云而来。

火灵圣母。

且听火灵圣母淡然道:

“贫道就打了个盹儿,阐教已是攻下了朝歌城,当真厉害。

只是也不知,这十数万周军,到底是用了什么灵丹、什么妙药,今后寿元又剩几何。

阐教为了赢,就算对付凡人君王,也是真的手段尽出呢”

姜尚皱眉看向火灵圣母,也知这应是截教的高人,朗声道:

“仙子说错了,是我周国大军攻下了朝歌城。”

“不一样吗?”

火灵圣母淡然道:“其他贫道不想多管,今日就想看看,你们是如何给妲己定罪,妲己又有何罪?

你们若不知,贫道一直在大商做将领,也可做个证。

妲己虽是奉命来作乱,却并未干涉过帝辛做出什么决断,你们与帝辛争位,帝辛已自刎于摘星楼上,你们何必再为难这般女子?”

有周军将领道:“这妲己敬献诸多酷刑!这便是洗不清的大罪!”

“商本就有诸多酷刑,”火灵圣母道,“帝辛以酷刑震慑超纲,又不是害人取乐,上酷刑的也是那些商国权贵。

这些权贵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去地府的十八层地狱更惨,不过是提前享受罢了。”

杨戬注视着火灵圣母,道:“道友可是来救妲己?”

“贫道与妲己素不相识,只是瞧不过眼,特来说几句,”火灵圣母淡然道,“你们要杀她,不如就此动手。

没看出来吗?

她此刻一心求死,只愿去找自己的道侣。”

“夫妇!”哪吒小声道,“凡人是叫夫妇。”

火灵皱眉道:“可她也算妖族炼气士。”

忽有清渺嗓音自高空传来:“妖族女子占据人族身躯,本就是一条大罪。”

火灵抬头看去,不由得面色一变。

那里,广成子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托着一枚大印,身形正缓缓而落。

火灵身周乾坤依然被禁锢。

“火灵,你可知罪?”

“广成子!”

火灵头上现出火焰凝成的长冠,一身长裙火星点点,妙目中带着几分怒意:

“你此次做的如此之绝,当真不怕遭了天谴!”

广成子手中番天印骤然放大,火灵身周乾坤出现了一层无形壁垒。

这十二金仙之首徒冷声道:

“既如此无礼,莫怪贫道心狠。”

言罢,广成子正要祭出番天印,那火灵圣母呼吸都有些凝滞。

杨戬微微皱眉,向前朗声道:“大师伯,如今封神劫难已不必两教厮杀!”

哪吒终究还是有些孩童心性,此时还没进入怒气状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担心地看向火灵圣母和杨戬。

“杨戬,哪吒,你二人退下。”

广成子淡然一句,番天印光芒大作,对火灵横压而去。

杨戬身形一跃而起,却是没有半点犹豫,一拳砸向番天印!

金光之死,教会了他一件事。

想要坚持自己的信念,那就遵照自己的信念而行,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广成子眉头紧皱,立刻就要对杨戬点出一指!

而就在这一瞬。

杨戬身形突然顿住,撞到了一面无形地‘空气墙’;那番天印诡异地朝高空飞射,且飞速由慢转快,又在极短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

广成子面色划过几分愕然,抬头看向空中,刚好看见自己的大印化作山岳般大小。

但这山岳之巅,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负手而立,似乎毫无用力地跺了下右脚。

炸裂之声此起彼伏,番天印各面出现了一条条缝隙!

下一瞬,这大印伴着漫天闷雷声,竟在高空轰然破碎!

那炸开的无数碎屑,诡异地悬浮不动!

而那道踩碎了番天印的身影微微闪烁径直消失不见,一股气息却出现在广成子身后。

广成子嗓尖颤动、灵觉乱颤,立刻高声大喊:

“长庚师弟!

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听为兄解……”

‘释’字根本来不及出口。

背后!

就在广成子背后!

乾坤裂开一条缝隙,一只大手抓了出来,直指广成子脊背。

广成子身周仙光爆涌,转身甩出数道流光。

然而,几道流光轻松穿透了那只‘大手’,大手立刻显露出了其内纸浆的色彩。

纸人!

广成子突觉脖颈一凉,旋即元神被封、神魂被困,最后的感知,就是被人摁住脖颈提了起来,随手甩向了地面。

‘长庚师弟不是应当,被师祖所困……’

……

几乎同时,朝歌城一处华贵的府邸中。

前一瞬还满面春风的微子启,此刻竟是额头挂满冷汗。

一把宽刃长剑抵在微子启脖颈上,就听得半声冷哼,那长剑随之划过,带起了一抹殷红。

“此子,不得入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