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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一直到睡下,郭绍也没得到周宪片言只语的消息,于是他就放开了此事。
次日一早大朝,冬天日短,从家里出发时天还没亮。郭绍带人走上马行街时,只见街上一长串灯笼,场面分外壮观。街面上的铺子也早早就开了,许多官员等在热气腾腾的铺子前面、等着随从买烙饼,看来很多人连早饭也没吃就赶着出门了。寒冷的天气完全没法阻止清早的热闹气息。
蜀国亭驿(使馆)的使节也被召见参加大朝,但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之上,枢密副使魏仁溥当面斥责蜀国使节:“老夫听闻蜀国趁我国丧期间,曾联络南唐、北汉意图我国,可有此事?”
蜀国使节听罢面有怒色:“大周于显德元年底进攻我国,夺取秦凤成阶四州之地,从来都是大周实际攻打我国;我国可曾挑衅过大周?可见绝无此事!”
魏仁溥道:“有荆南国主奏章为凭借,由不得你们不承认。”
使节皱眉道:“荆南国小邦,常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一个清幽的声音用威严的口气缓缓说道:“哀家未闻天有二日之象,也不闻天下能有两个皇帝。今蜀国主自称大蜀皇帝,对大周不臣之心举世皆知;正因蜀国主自大,才会挑起争战。蜀国主何不取消尊号,奉大周皇帝为宗主?”
使节拜道:“太后,我大蜀先帝建国登基时,周朝尚不存在。大蜀皇帝称帝在先,周朝建国在后,岂有我国君不臣之心之说?”
符金盏的声音已经带着怒气了:“自古以小事大、天经地义。蜀国偏安一隅,理应事大周为主。”
王朴出列拜道:“太后,既然蜀国君臣目无朝廷、坏不敬之心,臣请对蜀国用兵,夺其国明上下尊卑!”
这时蜀国使节冷笑道:“大周动辄以兵戈相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以尊号指责我皇帝?”
“大胆!”上面一个宦官喝道,“你敢忤逆太后,不想活了?”
符金盏的声音道:“不必与他一个小小使节计较,向蜀国主下诏书,若其不放弃尊号,只能在战阵上分个高下。”
片刻后宦官便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郭绍与众臣一起叩拜谢恩,寻思向训等出兵,正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反正就要开打,蜀国什么态度倒也不太要紧……他刚才没说任何话,但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众人听说要动兵,从地上爬起来无不注目郭绍。
每次大朝后,符金盏几乎都要召见他。这次也不例外,早上在金祥殿门外搜身的时候,就有个宦官提前让他退朝后觐见太后。
于是郭绍退出金祥殿大殿,便在旁边等待召见的敞厅里坐等。不多时,宦官曹泰便走了进来,拜道:“太后现在召见郭将军,郭将军请随杂家来。”
郭绍从甬道进入后殿在一间书房里见到符金盏。如同往常一样,外厅里站着一众侍从,符金盏会刻意避免在宫里与郭绍孤男寡女独处。
符金盏此时似乎有点生气。郭绍完全可以理解,平常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半点忤逆她的意思;今天一个小小的蜀国使节连跪都不跪,以“大蜀皇帝”的使节自居,言语之间的口气着实叫符金盏很不顺耳。
她见了郭绍,便挺直脖子说道:“你当初说选蜀国动手,说得很对。南唐国如此恭顺,我们怎好首先拿他们动兵?什么‘大蜀皇帝’,简直不可理喻!”
郭绍轻轻说道:“要是蜀国不这样应对,太后还得另想兴师动众的名义,现在岂不省心?”
符金盏听罢微微一怔,嘴角露出了微笑:“你倒是挺会想。”
郭绍道:“只要真刀真枪打不过,什么颜面尊严都是纸糊的,太后不必和那‘大蜀皇帝’一般见识,过阵子灭了其国就出气了。”
符金盏拂了一下礼服宽大的袍袖,沉吟道:“你认为向拱能取汉中?”
“兵力是完全够了,关键是青泥岭路不好过,那地方山岭上经常下雨道路泥泞。蜀兵不堪战,如果向拱能通过青泥岭,我相信他可以攻取汉中。”郭绍道。
符金盏又看着他轻声说道:“南唐国主李璟派使臣上书,欲接李煜夫妇回国,你愿意就这样放走周宪?”
“她要走,就随她罢。”郭绍道,“周宪不是我的家人,她有自己的家室和身份,我没必要像父兄一样监护她。应该给她选择的权力。”
符金盏若有所思,轻声道:“刚才你还说没有实力、颜面尊严都是纸糊的,既然如此,她便没有选择的权力。为何对周宪又额外不同?”
郭绍道:“妇人不一样。此时本来就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妇孺是弱小者。暴力用在弱小者身上,得不到任何成就感,也没有实际好处;我宁愿给予她们足够的尊重……所以建议修改周朝律法中的‘通奸罪’,不应对触犯此罪的妇人进行有侮辱性的惩罚,这是迫害妇孺、滥用权力。”他趁机说道,“臣推荐开封府左厅判官黄炳廉入大理寺,主持一些律法的修订。”
符金盏听到通奸这个难听的词,脸微微一红,顿时便没有了心情。目光闪烁道:“便依你吧……今天到此为止。”
郭绍起身拜道:“臣告退。”
……
不多久,周宪夫妇就得到了准许他们回国的诏令。
原来这么轻巧,周宪事前想的诸如以死相逼等准备一样也用不上。大周建国后一直是天下诸国承认的大国,连敌对的北汉和辽国也承认这点,他们的正式诏令还是比较有权威。周宪松了一口气,也有点意外……因为她认为有权力占有她的男人,都会想方设法去做,这是经验;比如李弘骥不顾兄弟情谊,要强逼夫君进献她。
但郭绍却让朝廷一道诏书就放了,周宪不知怎地倒觉得微微有些失落。
“明天就启程。”旁边的李煜高兴地说。
周宪露出一个笑容:“夫君总算要苦尽甘来了。”
她心道:就这样了罢。
李煜的重瞳里闪过一丝阴郁,一闪即逝,低声说道:“我的……事,只有娥皇一个人知道,别人只不过以为我专宠你罢了。万勿泄露给任何人,否则父王必不会立我为太子。”
周宪道:“我是那种能把这等隐秘私事说出口的妇人么?”
李煜恢复了从容,便随口道:“听昝居润说,今天早上的周朝的大殿上,蜀国使节出言不逊惹恼了周朝太后,可能要对蜀国用兵。这下可好了,反观南唐国,父王复位、与周朝交好,周朝没理由先对南唐国用兵;战祸必定先轮到蜀国。”
周宪想起郭绍那封密信的内容,当下忍不住说道:“蜀国在南唐上游,唇亡齿寒,咱们不能幸灾乐祸。”
李煜道:“(后)蜀建国经历几十年未被攻灭,因四面山厚,非一朝一夕之力能破之。”
他随便说了两句,说道:“趁现在还早,我去拜见礼部尚书王溥,好以此向周朝辞行。正好以礼往来,为两国长久之好。”
周宪听罢替他找出出门的衣裳,为他打扮了一番,送李煜出门。
她留在礼馆里成天不出门、省得招惹是非,心烦意乱地耗了一阵。这时有随从回来报信,周朝礼部尚书王溥设宴为李煜践行,中午不回来了。
周宪听罢心道:以前李煜很想结交王溥而不得,现在王溥却如此热情;可能大周真是铁了心要对蜀国用兵,所以才会主动向南唐国示好,避免两线部署兵力。
这些事她都不是太关心,念头一闪而过。她现在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夫君参加的那种宴席会持续很久,也就是说,从现在到中午、甚至下午,她都有机会和时间……有机会见郭绍一面。这时周宪心里竟然是“砰砰”直响,心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但……她看着房间中间的炭火发了一会儿怔,见他作甚?
她想知道郭绍怎么看待那一连三次肌肤之亲,或许只因好色抱着玩弄之心,否则怎会事后就不闻不理?若是如此,自己也好死心。但周宪又觉得不太对,要是他否定呢?难道自己回南唐国后还要惦记着他不成……那还不如死心了好。一门心思对待自己的夫君,信守往昔的山盟海誓才对。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周宪在失落与羞愧之中煎熬着。等待李煜回来,失去机会;抑或抓住离别前唯一的机会。
道一声别也好,什么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不然带着这样的遗憾,她觉得自己还会在心理纠缠很久。
就在这时,忽然有奴婢走到卧房门外说道:“夫人,有信使来了,自称周端派来的人。他说要把信亲自交给夫人。”
周宪心里难以抑制地一阵惊喜,上次郭绍派人来送信,便是假借周端之名。当下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戴上帷帽,快步向卧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