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致宾如归”旅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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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落在了山后头,从海洋上空传来的湿风,将残留的最后一抹橘黄光晕,也吹得消失汰尽,整个穹苍只剩下两种色泽,暗得发紫的蓝底,灰白色的沉闷云雾。

也许即将有场大雨,于是有经验的旅人,纷纷加快脚步。

在穿过丘陵地,通向玛兹安镇的那条临海公路附近,有座凸起的小山丘,山头生长着松树林,因为修建公路时,就地取材,从山丘开采了大量碎砂石,几乎将山靠近公路的那一面削平,导致路途中的旅客,打开车窗眺目望过去时,会瞧到在树和杂草组成的绿色下,有一大片颓败的泥黄。

“致宾如归”旅栈就设在山脚,从外表来看,这是栋丑陋的建筑,长面包型的格局,两层楼,屋顶是深褐色的棚子,门特别大,能容纳一辆马车直接通入,说明它的前身是某间装货物的库房,被简单地修整了一番,摇身变成装人的客店。

如果不是有一条路旁长满枯萎野花,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以及一支褪色的红漆木招牌指引着疲惫的旅客们,路人很难发现,在野外,还有家孤零零的旅栈。

旅栈老板曾是个小生意人,但始终无法适应尔讹我诈的商场,心不够狠不够黑,几十年打拼下来,除了圈子里“那家伙算个诚信人”的口头夸奖,也只积累了一笔小小的积蓄。

他觉得自个再干下去,指不准哪天会血本无归一无所有,准备投资点稳当的行业,安稳地渡过下辈子。

在考察了许多项目后,他看中了这间属于附近小造船厂的库房,房子用料十足,建得牢固,正处于两座城镇的中间,朝前半天路程是玛兹安镇,朝后抵达松瑞镇,也同样要花半天。

只要再花点钱装潢,就能改建成马车旅店,错过行程的客人,为了避免露宿荒野,都愿意花点钱来享受暖和的房间和热水。

小造船厂正准备搬迁,所以价开得很低,于是他用大部分财产,如愿购买了“能支撑后半生”的产业。

开头几年,生意不错,虽不算日近斗金,但也衣食无忧。

可在两年前,海湾公路从不间断的修建工程,终于延伸到了这儿,旅人只需要再赶四小时车子,就能抵达城镇,商家的货车在城市间来往也更便捷,他们满意于越来越健全的交通网络。

不过对旅栈的主人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该死的公路!我的客人愈发少了。”他经常在核算过收入和开支后,愤愤不平地蹲在门口,像瞪着敌人似地,望向平整的国道。

本月他又亏了七百多块,被迫解雇了厨师和仅有的一名服务生。

大儿子参加了军队,前不久写信回来,说受到了大人物赏识,有升迁的机会,另两个漂亮聪明的孩子正在镇里读书,恩爱的老妻也在那照顾他们,老店主和老旅栈一般,孤单地留守在荒野。

我们说过,他是个诚信人,也以自己从不偷蒙拐骗而骄傲,但今天,在形势所迫下,诚信人被逼着干下了不诚信的事。

开旅栈有许多损人利己的阴招,比如故意在晚上,朝公路上倒一桶滑黏黏的油,夜黑风高,拉车的马不小心蹩了蹄子,或者车轮打滑让轴承出了故障,车上的人只能先来光顾一晚生意,好延迟他滑向破产深渊的日程。

“如果我破了产,他们就没钱读书,学费贵着呢,大儿子虽能养活一家子,但会影响他的前程。”店主在夕阳沉入山后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提着满桶厨房里做过菜的剩油,鬼鬼祟祟地留到公路上,趁四下无人过往,泼了出去,又拿锄头掘了些小坑。

这点活不累,但他满头都是汗,小步跑回客栈,关上门后直喘气。

但过了好几个小时,也许是油不够滑,也许是坑不够深,一个上门的客人也没有。

“瞧,我都干了什么,万一因此翻了车,出了大事故,我这辈子良心都不会安宁。”在失望之余,他松了口气。

窗外的景物在夜下,幻化为模糊不清的影子,大约是晚上十点,老板给自己热了点饭菜,正准备吃过早点入睡,去梦中摆脱不景气时,外间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一瞬间,他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里飞过无数念头,是有公路骑警,发现了自己干下的丑事,来抓人么?

如果进了监狱,我那点微薄的名声就全毁了,不,我得狡辩,那些油是过往的某辆马车洒的,小坑也许是水泥的质量问题,都不关我的事……

胡思乱想间,老板揣测不安地打开了门。

“抱歉,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车轴裂了,估计不能支撑到抵达目的地。”有人说,“附近只有您一户人家,请问,有多余的轴轮吗?”

三个人,一个是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一个是短头发的漂亮小姐,姑娘怀里抱着个年龄更小的丫头。

“……呃,我这里是旅栈,不是修理行。”老版心虚地回答,“不、不如,你们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搭个便车去镇里买,车子和马匹,我帮忙照看……”

“旅栈?”中年人伸头打量着房内的摆设,眼眸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难怪车子一路上好好的,偏偏到了这里就出意外。”

“您、您说什么呢……”老板结结巴巴地辩解。

“文顿先生,无故的猜疑,并不是值得夸耀的美德。”一直沉默不语的漂亮小姐,突然说道。

“噢,这世间已将我腐蚀得太多,只看到恶却不知美,如果不是你不停地指引,想必我会迷途而盲目。”被称为文顿先生的男人,大声说道,同时朝老板鞠躬,“请原谅我冒犯,好吧,我们住一晚,按你方才说的办。”

漂亮小姐赞许地微笑,显然为男人的话语感到高兴。

“等等。”小丫头嚷道,“好像很冷清的样子,如果打个折扣,我们就住下来。”

“好……好的。”

“那么,两间房,我今晚和姐姐睡。”

老板偷偷抹着汗,昔日的生意人生涯,让他有些阅历,却估摸不准这行人的身份。

按习惯,中年男人应该是长辈和路途上的负责人,但从谈话中来看,他倒像两位女士的仆从。

不过对方显然不像坏人,房间在空荡了数日后,终于迎来了客人。

风卷过窗棂,发出窸窣的微响,小丫头打了个哈欠,朝外望了望,“好像要下雨了,夜里很冷的,壁炉要烧旺点,否则我不会负帐的。”

……

如果我们诚信的旅栈老板,能得知,因为这场声势浩大的雨,以及他鬼迷心窍干下的勾当,导致了不久后发生的一些事儿,他想必会懊悔莫急。

急促的雨点,敲打着屋顶,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客人享用过饭菜后,入住了二楼的房间,大厅安静了下来,老板收拾完桌子,又拖来一捆柴火,投入大壁炉中,用棍子捞了捞,让火焰更旺盛。

他守到深夜十二时许,估计着应该不会再有人投宿了,准备去锁好大门,自己也去睡觉。

有声音让他竖起了耳朵。

敲门声,又有一批姗姗来迟的客人到来了。

※※※※

和佩姬碰面,让她“验货”的地点,选在了距离玛兹安镇二十里的一片无人丘陵地。

拜伦的王储妃,也不愿将交易场所选在城镇中,她比绑匪更迫切地想要避开各方势力的眼线,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福兰将灰眼姑娘留在黑王号上,让兽人萝莉先行出动,用她超自然的感知能力,来确保对方没有事先在那里隐藏伏兵。

塞西莉亚愈发好吃懒惰,像只宠物猫般,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可能是在海上待腻了,近几天,她经常爬到桅杆顶上,吹着海风唱语音不明的兽人俚歌。

“那是歌么?我倒觉得是胡乱叫唤。”劳薇塔有回半夜被吵醒,奇怪地问,“那丫头发什么疯。”

“小孩子都是这样,精力无处发泄,便喜欢找些莫名其妙的事做。”福兰不负责任地解释。

呃,无论是成年的人类男人和歌德族女人,还是童年缺乏亲族指导的塞西莉亚,都不清楚兽人的生理常识。

对寿命比人类略短的兽人来说,十四岁已经是萝莉朝着御姐转变的年龄了。

塞西莉亚即将面临人生中的第一个发情期。

在船停靠在一处半天然的秘密码头后,福兰带领着三名枪手,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同行的当然有朱利尔斯,只不过储君陷入重度昏睡中,放置于一只在暗处开着通气孔的棺材中。

为了摆放棺木,马车只好选用敞篷型的,所以在雨落下时,他们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临时撑起的棚顶挡不住夹着雨的风,而泡过水的地面像泥沼般难以前行,而离设置在丘陵地的据点——某处被废弃的看林人小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在艰难前进了半个小时后,他们望见雨幕中,隐约透出朦胧的黄光。

“是家马车旅馆。”前去侦查的枪手很快回来报告。

福兰思索了片刻,当下很难在糟糕的气候中,连夜赶到据点,而且他们是提早了半天出发,并没有时间上的压力。

“投宿一晚。”他指挥道。

所以这行人出现在店主眼前时,老板不由得打了个寒碜,风雨之夜,一辆运送灵柩的灵车,四个面无表情,穿着黑大衣的男人,这情形鬼怪极了。

“有多余的房么?”为首的男人询问,他脱下宽檐帽,甩落汇集在帽檐褶皱里的雨水,是个英俊的青年,“我们需要些热水,还有饭菜。”

“有、有的。”老板回答。

“一间客房。”

“可阁下一共有四个人……”

“没关系,只用一间房,如果有大点的套房,就更好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让老板傻了眼,对方将灵柩抬入了旅馆。

“它,不,他和马车一道,放在车棚里就可以了。”老板想阻止这意味不祥的举动。

“这是我好友的遗体,一场意外导致了这不幸的事发生,我得按遗嘱,将他送回家族墓地。”帅小伙带着歉意说,“我不能让他在棚子里渡过寒冷的夜晚,双倍钱,雨停我们就立即离开。”

“今晚的客人,都透着古怪。”老板私底下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