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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得旧区依然保持着当年大市集古朴的原貌,衰旧的建筑沿着正中的广场呈放射性地排开,不少矮屋旁还保留着种植自家用的蔬菜园圃,道路上的石板下陷,与泥土混为一体,下雨时满地都是积水的洼地,只有靠近新市集的几条街,才能看到新建的楼盘与干净的道路。
居民并不多,物价让穷人搬到临近的村庄,而富贵人早已住进崭新的公寓楼或者豪宅,比起空旷的、满是窟窿的房屋,旧区更多的是敞棚和仓库。
临着城墙的老街是条只有一个出口的死胡同,因为城墙高度的缘故,阳光很黯淡,冷清清,沿街的那些看上去很贫穷的房屋都爬满未经修剪的常春藤,缺少阳光让绿色植物们显得垂头丧气。最里面的那栋屋子稍微整洁点,有两层楼和矮院墙,院墙中间有一扇半开半掩的铁门。
站在稍远的地方,能清楚看到露出院墙的房屋二楼,包着锌皮的窗户永远沉默地关闭,躲藏在常春藤茂盛杂乱的枝叶下。
在旧区住民的心目中,这家显得很神秘,进出的永远是看起来并非善类的人物,所以他们对它里面发生的任何事,都保持着漠不关心免得惹来麻烦的念头。
海得游手好闲的汉子们也表露了难得的敬畏,在小道消息中,那里的幕后主人,属于开罪不起的人。
警察局的巡警起先还特别关注后,直到局里的头有天收到一张没人知道数目的支票,以及马厩里的马,同时失去头颅后,局长理智地将支票去银行兑现,表明立场。
福兰一行人安全又隐蔽地安顿下来。
储藏室通往城外的地道入口被妥善地做了手脚,当有人入侵时会发出警报,厅里的小厨房密集地绑着五个人,福兰忍着怒气,最后还是宽恕了,为此克瑞根哑着声音说,“迟早你会为迂腐付出悲惨的代价,这世道,强者生、弱者亡,信仰这的人,才可能活得好。”
“你已经审讯过了,他们没有犯过谋杀等不可宽恕的罪行,我不能逾越‘多少罪,就有多少报应’的真理。”
“滑稽,我眼中,从未看到过这真理存在过。”
“不,它存在于天地间,是永不更改的铁律。只是你不想看到与接受。”
克瑞根考虑得失,觉得犯不着为此事,与想象中得力的外援翻脸,叨叨着将他们扔进厨房,命令手下严加看管。
沙威是巨拳大佬的另一个得力手下,因为面生,没有上通缉令,这几天都是由他在外面打听情报。
在黄金湾的地界,克瑞根没多少人脉,消息不够灵通,最后福兰问,“海得的警察局长,是怎样的人。”
“典型的官僚,懦弱,贪婪,又想方设法朝上爬。”
“我有个想法,直接去找他打听,他肯定知道当局的部署。”
“也许用钱能解决,但这次的事件太大,官僚为了功绩,会暂时扔下利益的诱惑。”克瑞根摸着下巴,“更何况我们没钱。”
大佬逃得匆忙,身上零碎的票子勉强够几个人日常的消费。
“那就让他开不了口。”
“事后杀掉?”克瑞根奇怪福兰会有这个提议,“人手不够,局长总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但值得试试。”
“以后别提谋杀,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这个词更肮脏。”福兰递给克瑞根一张清单,“让沙威去采购这些东西,然后我们……”
海得警察局的头契布·蒙塔尔正在办公室里会客,桌子上正放着几幅画像,画上人正是福兰与克瑞根的相貌。
契布身材中等、相貌堂堂,笑容热情,眼睛里总露着和善的光泽,即便是陌生人,也会在第一时间对他产生好感。他善于拉拢人心,在开会时,契布总是边说边在会议室游走,如果看到哪位探员杯里没水了,亲手为他续满。
任何人的提出意见时,他总是不发一言,耐心听完,假如同意,马上点头,“就这么办,我信任你的能力。”如果有不同的看法,会沉思良久,然后以商议的语气说,“瞧,这么干有些不妥当,咱们能再想想更好的点子。”
有一次,负责某起案子的探长生病了,案情已接近尾声,探长带病工作,契布发觉后,强行命令他回家休息,自己亲自带队进行最后的搜捕行动,但犯人趁着天黑溜了。
没人怪他,他们都知道局长是好心办了坏事,谁能指责一位体恤下属的好上司呢?
为此契布在局里宣布,扣除自己下个月的薪水,这又让他的声望进一步提高。
银行帐户里多出来的大笔来路不明的票子,可比区区一个月的薪水,多上许多。
整个局子的大小探员,对头的印象非常不错。契布深知人心的重要,他是文官出身,比不得那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探长。
他也得意于自己的手腕,钱财滚滚,又能落下好声望。
卓尔法·隆奇正准备告辞。
“这个曾经冒充检控官的人,是暗警厅的重要目标,请别放松警惕,我相信他正在前往黄金海湾一带,而海得将是他的必经之路。”
“画像我已经让探长们看过,只要有这个人的出现,立即通知你。”契布回答,示意秘书送客。
“一定要通知我,这事你们地方警察别插手。”临走时,卓尔法低声说,他无法容忍有人分薄了功劳。
契布为这家伙的语气感到不快,他暗想,“暗警厅的小队长,神气什么。”
秘书送走秘密警察后不久,又进来,“阁下,有位先生想见您。”
“什么人?”
“应该是想在城里开设分站的公司代表。”
“让他进来。”
在契布的哲学里,人分为三类,有油水的、需要示好的、可以发掘的。
前者主要是想私下解决纠纷和恩怨的商人、帮派头子,经常合作,他用商业语气称呼这些人为进帐,后者则是有地位,能在前程上提携自己的大人物,这叫支出,第三类人就是散户,偶尔只有遇到麻烦才来找他,但只要价格合理,契布也会在职权范围内提供帮助。
来的人是个戴着眼镜,满头金发的斯文人,他刚坐下,就擦着汗咕哝,满脸紧张。
“先生,有何贵干。”
“这个……”斯文人吞吞吐吐。
“请放松。”契布端起添加了蜂蜜的茶。
“我是富姆公司的商业代表,刚在海得城买了块地,麻烦却来了。”
富姆公司?契布没听说过,黄金海湾的公司多如牛毛,隔几天就会冒出一家。
“说下去。”
“我受骗了,那块地不像采卖所说,处于繁荣的市集,而是旧区的一所破房子。我实在太相信采卖了,签合同时没亲自来看地段,结果那个该死的采卖,连同卖家一道欺骗了我。”
“你可以寻求商业法庭的帮助。”
“但那块地有黑帮背景,我想违约,反而受到威胁。”
“噢,是什么人?我可以将他们全抓起来。”
“好像他们的头叫马克内斯廷。”
马克内斯廷是海得西区的混混老大,同契布关系良好,局长不愿为了散户,而去破坏与进帐的友谊。
他推脱,“你去负责口供的警察那里立案,可不能直接找我,这样坏了规矩。”
立案后,契布有的是方法拖延,而且混混老大反而欠了他人情。
对方继续说,“我不想报警,也不想得罪黑帮,现在我准备回家,但为了预备黑帮半路上硬来,想请警察局派人保护。”
“没这可能。”契布皱眉,“警察不是保镖,你可以找保全公司。”
“保全公司都是他们的人。”商业代表嚷嚷,“我总不能自己送上门。”
这是实话,黑帮在保全公司有很大份额,也是他们漂白的工具。
“您知道,假如父亲得知我第一次独立经营就上当,对我的名声有很大的影响。”他埋怨,“如果签署了完整合同,那起码几年内,我就得不到任何独立的机会,只能靠零花钱过日子。”
某个公司老板的二世祖,没有任何商业经验,活该被骗。
“我不明白,你不想报警,局里就不可能为你提供保护。”
二世祖有些小聪明,“启动证人保护条例,让警察局的警卫护送我回家,那么警察局就能立案,也不会激怒马克内斯廷,他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证人保护条例?这倒是个妙点子,制造一起并不存在的案子,这样让巡警贴身保护,又不会违背内部规定。
至于马克内斯廷,他不会为了这点事,就和自己翻脸,还是会乖乖每月给钱。
契布还动了歪脑筋,先前那个叫卓尔法·隆奇的秘密警察不是想独自抓到通缉犯吗?正好把案子推到他想抓的人身上,让这家伙白忙一场。
其实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契布去和混混老大打声招呼,但局长不想外人知道,自己与黑帮有私人渠道。
现在该谈价钱了。
“事情很麻烦,关联的人太多,证人保护条例得通知市议会,派遣马车与警卫总不能让我私人掏腰包。”契布诚恳地说。
“规矩我懂。”二世祖看了看怀表说,“您快下班了吧,我在白银厅订了张桌子。”
白银厅是全城最昂贵的酒店,海得的达官贵人们经常在那里举办宴会。
“没问题。我今天正好有空。”契布·蒙塔尔很期待白银厅的菜肴。
事实上,满桌的佳肴让局长胃口大开,在酒店,他恰好还遇到了市长大人的秘书官。
“我这边有个人证需要保护,想申请证人保护条例。”他当着二世祖的面对秘书官说,“就是这个小伙子。”
秘书官看了二世祖几眼,“那得详细的案情报告,蒙塔尔局长。”
“事态急迫。”契布暗示,“他是我的小侄子,遇到了点麻烦。”
“那好,明天你交份报告就行了。”秘书官说,哪里有证人请局长在白银厅吃饭的?准是某个商人想拿警察当免费保镖来护送货物。不过这种小事,在官场上很常见,只要不过于违反规矩,他一般睁只眼闭只眼。
谈好价钱,局长收取了订金,“直接将钱打入我的帐户。”契布说,这帐户是秘密办理的,专门替这类灰色收入转账。
市议会开了绿灯,契布很快将事情办好,问到对方名字和证件时,二世祖小心胆怯地说,“随便弄个假名吧,我怕黑帮察觉,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局长哑然失笑,这小子太胆小了。
直到将证人保护的文书办好,局长笑不出来了。
第二天上午,海得警署。
局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办妥了这桩买卖。
但半小时后,二世祖又回来了。
“马车下午才出发,你还来干什么?”
对方微笑地取下眼镜,摘掉假发。契布很快与办公室里的画像对上了号。
“我想请您再帮个忙。”
“只要我一喊,很快就有巡警冲进来。”契布威胁道,但越说声音越小。
“请喊吧,那么整个警察局,以及市议会,都知道您收了钱,想帮助通缉犯。”福兰满不在乎,“多么好的手段啊,有了证人保护的名头,通缉犯坐着由警察守卫的马车,堂而皇之地离开海得。”
“没人会相信你的。”契布满脸都是汗,把头伸到门外对秘书大喊,“今天上午我不见客。”然后把门反锁上。
“就算你现在想杀人灭口,可别忘了,证人保护在市议会备过案。”福兰自己从办公室的柜子上拿过杯子,倒满蜂蜜茶,舒服地抿了口,“我的同伙马上会让整个城市都知道这件事。而且文书与匿名信随即出现在市长的桌子上。”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契布不能冒险,哪怕别人知道一点风声,他的前途就完了。
“现在您和我们同处一条船上。如果我们被抓到,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福兰说,“我想知道很多事,请诚实回答。”
一个小时后,福兰重新戴上假发,离开时,他说,“钱请还给我,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