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枝头花好孰先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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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其余的人回过神来,齐齐赞道,“公主好高超的琴技!”

“纯然陋技,有污各位耳目。”风夕端坐于琴案前说着华纯然会说的话,可一双手却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疙瘩。

而闻得此言,皇朝与玉无缘不由相视一眼,这幽州公主竟也有一身高深内力?否则如何于此喧哗中,其声音却依然清晰如耳畔轻语?

“公主乃我大东第一美人,我等久慕公主,甚想一睹公主芳容,却不知是否有此幸?”有人忽提议道。

此言一出马上得到附和,“是啊,请公主让我等一睹芳容!驸马只能一人当,我等若落选,但能见公主一面,那便也值了!”

这些求亲者中,也不乏只为一睹美人芳容而来的人。

“各位,纯然选出驸马后,自会与各位相见,所以还请稍待片刻如何?”清亮的声音盖过所有喧哗,传遍揽莲湖每一个角落。

“那就请公主快快出题!”众人道。

“好!”风夕差点忘形大叫,赶忙掩了掩口,忽又想起亭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的举动,当下舒服地靠入椅中,其声音却还是文雅的,“纯然自小立愿,想选一位文武双全的驸马,因此要做纯然的驸马,需做到两件事。”

“只有两件?那要是大家全做到了怎么办?”

众人一听似乎十分简单,不由皆问。

“诸位请先听纯然说完。”风夕暗自咬着牙,偷骂这些猴急的人,华美人没在这都这么忘形,要是真在了那还了得,“这第一件事,请各位从自己所在之地跃至此采莲台,中途可点水踩花渡湖,但不可借助其他物具,落水者即丧失资格。”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起身目测自己与采莲台之间的距离,一观之下,顿时失色。

从水榭至采莲台至少有七丈远的距离,平常的江湖高手能将轻功练至一跃三四丈,即是上乘之境,而能练至五六丈远,可谓一流之境,练至七丈远的人屈指可数,即算你能登萍渡水一气跃过七丈湖面,可七丈之后还有那三丈高的采莲台。

这谁人能做到?

一时之间,水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就在众人为难之际,亭中清音再起,“昔日青州惜云公主以其十岁稚龄作《论景台十策》才压文魁,因此这第二件事,便是请各位在一个时辰内也以《采莲台论政》为题,写出一篇更胜《论景台十策》的文章。”风夕再次搓了搓胳膊,只觉得说这些话怪让人哆嗦的,“能做到这两件事的,即为纯然驸马。”

这一件事说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惜云公主昔作《论景台十策》,此文一出,青州当年的文魁也为之拜服,而青州之人一向才冠六州,众人中虽也有自负才名之人,但一想到一个时辰内便要写出篇赛过那个才名传天下的惜云公主的文章,不由皆是心底打鼓。

“各位,可有信心做到这两件事的?”风夕闲闲地听着亭外众人的叹气声,眼光却扫向皇朝与玉无缘,那两人对坐饮酒,怡然悠闲。

“好!既然公主提出,我明月山便尽力一试!”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纵身一跃,立在水榭栏杆上,长衫飘飘,俊眉朗目,颇是不凡。

“原来是明家的少主。”风夕瞄一眼那人,点点头,“那么纯然在此恭候大驾。”

“好!”

明月山一声大喝,然后振臂展身,身姿潇洒,一跃即是四丈,中途落向湖面,足尖在牡丹花上一点,花沉入湖,而他身形却忽又拔高飞起,直向采莲台飞去,眼见即要落于亭台上,却已力竭,身子往下落去,紧要关头,他抬掌一探,竟按在了亭柱上,然后借力一撑,身形再次飞起,落在水亭栏杆上。

“好身手!”

水榭里众人看得都拍手叫好,便是皇朝与玉无缘也颔首微笑。

“公主,月山虽已至采莲台,但最后却不得不借力于亭柱,这第一件事算是没有过关。”明月山对着丝缦中的人影抱拳道,“月山此来并无奢望可为驸马,只想一睹公主倾国之容,但请公主一见,月山虽败犹快。”

“明少主。”幔后的佳人轻声细语,“你一跃四丈后能借浮花之力再跃三丈,足见你明家青萍渡水之轻功谓为武林一绝并非浪得虚名,不过你鞋面全湿,想来功夫只练至第七层,否则你定可跃完五丈才需借力。只是你既未能达纯然要求,那纯然便不会在此时见你!”

“原来公主也精通武学,月山惭愧。”明月山躬身,“月山就此告辞。”

“好,纯然送你一程。”

话音一落,但见亭内丝缦纷飞,明月山只觉一股气流迎面涌来,他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眼见已退至亭边,他赶忙运功于身,一展身形,往湖岸飞去,途中只觉似有什么在后推着他前进,眨眼之间,竟已安然落回原先所在的水榭。

“公主如此高深的武功,月山拜服。”

明月山此时已知,亭内公主的武功胜他许多,因此全心拜服,而其他人眼见一向以轻功享誉武林的明家少主都未能成功,掂掂自己的分量,不由皆有些胆怯。

“这纯然公主武功竟如此高强?”皇朝目光盯住采莲台。

“怎么从未有过耳闻?”玉无缘也有些疑惑。

“不知诸位可还有人要试试轻功的?”风夕挽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明月山都不行,那这一群人中除了皇朝、玉无缘外,再无人有此本领了。至于皇朝嘛,风夕轻轻一笑……

而众人听得公主问话,却皆是不敢答,答没人,那太窝囊,答有人,可自己却没这本事,一时间竟全怔住了。

“纯然自小立志,必嫁天下第一的英雄,若不能,纯然甘愿终生孤老。若诸位皆不能渡过此湖,那看来纯然此次是无法选得驸马了。”

耳边听到公主的话,众人不由都有些着急,这选亲大会难道就这么窝囊地结束了?

“公主,我山叶城有一问。”一名文士装扮的青年走至栏前扬声道。

“哦?”亭中风夕看了一眼那人,“原来是北州名士山先生,不知你有何要问?”

“公主所出这两题我等实难办到,因此请问公主,这两件事可曾真有人做到,若无人能做到,那我等皆要怀疑公主此不过是要戏弄我等!”山叶城振振有词道。

“山先生果然心思细密!纯然却可以告诉你们,这两点都有人可做到。前些日子纯然结交了一位友人,她虽为女子,却可从水榭一跃至采莲台而不需借任何外力。”丝缦之后传出的声音透着一种笑意。

“是谁?”明月山脱口问道,他明家轻功为江湖一绝,连他都难以渡湖,却不知哪位女子竟有此轻功。

“白风夕。”风夕再一次搓了搓胳膊,原来夸自己的感觉是这么的冷呀。

“是她!”

所有人皆是一震,然后俱都释然。

皇朝手中酒杯一抖,酒水溢出。

“原来白风夕真的在幽州,看来还在这个幽王宫呢。”玉无缘淡淡笑道。

“那谁又写了超过《论景台十策》的文章?”又有人问道。

风夕继续搓着胳膊,想着华美人到底是个什么心理,老要她说些这样让人打冷战的话,“惜云公主十五岁时作《清台泉叙志》,我国太宰钱起大人就赞其文采斐然,乃罕世之佳作,天下学子亦都朗然诵之,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又是一片静然。

“这两位女子都可以做到,诸位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两位女子,这如何能让纯然心仪?”丝缦后的声音隐带一丝嘲意,“诸位皆自认为英雄才子,应配美人为妻,纯然却也自认为佳人,应配真英雄真才子!”

“公主一言愧杀叶城。”心高气傲的山叶城虽是不甘,却不得不服。

而那些本是自命不凡的人,在明月山、山叶城这两位佼佼者也垂首之际,自也就心知肚明,诸人皆无望。

“诸位虽不能为纯然驸马,但各位确也皆是世间俊杰,因此都请前往正殿,我父王将在那里接见各位,父王求才若渴,必会重用各位。”

众人正泄气时忽又峰回路转,竟是前途光明。

“请各位随宫人前往正殿。”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皆走来了一名如花宫女,前来为其引路,众人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可走前却皆是依依不舍地看向采莲台。

“公主,你刚才曾答应与我等一见,不知……”终于有人大胆提出。

“见一面是吗?好。”

清亮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隐隐的讥诮,话音落时,采莲台上丝缦轻飞如烟,一道纤影从中飞出,衣白如雪,发黑如墨,裙裾飞扬,轻盈如羽般悄然落在湖面漂浮的牡丹花朵上。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

湖中白影引颈高歌,淡雅脱俗,有若空谷清音。她足尖点花,翩然起舞,素手微伸,广袖扬空,飞如惊鸿,跃如游龙,黑色长发如丝般飘舞,遮挡了玉容。

一时间,水榭中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可看清湖中有白影高歌起舞,却无法看清湖中人的面貌,只是这踏花而舞、临水而立的天人风姿,却让所有人铭刻于脑。很多年后,有人将纯然公主选亲之事编成传奇话本流传于后世,但后来又有人说那日的纯然公主其实是白风夕假扮的,真正的纯然公主虽有倾国之容,但无那种绝世武艺。

“你们已见过我,请前往正殿,让父王久等,诸位岂不无礼?”

白影歌毕,身形一跃,飞向半空,最后盈盈落在皇朝所在水榭。

此话一出,众人虽万般不舍,却不敢再留,片刻间走个干净,只是心中却暗想,那得公主青睐的水榭中到底是何人?

而水榭中,本安坐于椅的皇朝与玉无缘在白影落于眼前时,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风夕目光先扫向皇朝,然后再扫向玉无缘,一眼之下不由赞叹,难怪被称为天下第一公子。不论其外表,也不论其风采,只是一双眼睛,那一双仿佛可包容整个天下的眼睛便无人能及。那双眼睛中,没有丝毫世人所有的自私阴暗,只有温柔平和与怜悯,仿佛是远古最安详静谧的湖泊。

而其他人与之相比,又皆有所失。丰息比之太过贵气,失之清逸;皇朝比之太过傲气,失之淡泊。这应该是去参加瑶池仙会的碧落仙人,却不知何故偶谪凡尘?

皇朝目光不移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眼神灼亮,他看了许久,许久,终抵不过心中那股前所未有的欲望,他走近风夕,仿佛誓言一般轻语道:“若有朝一日我君临天下,你可愿嫁我为后?”

“不愿意。”干干脆脆地,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白影一闪,已移开三步。

“哈哈哈哈……”皇朝闻言却未有丝毫恼怒,只是畅然大笑,“这天下女子,也只你会如此对我!”

玉无缘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白色的衣,黑色的发,简单素净如画中的黑山白水。

眉在展,眼在笑,颊含意,唇含情,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让那眉梢染上愁烟,没有任何人可让那水眸笼上忧雾,那如花笑靥似永不会消逝褪色,似可明媚至天荒地老时。

忽然间他很想掩住自己的双目,那样便不会为她之清耀光华所灼痛,那一脸明灿无瑕的笑便不会撼动静若古井的心湖。

“白风夕。”他轻轻吐出这三字。

“是呀,我是白风夕,不是华纯然。”风夕粲然一笑,目光溜过皇朝,“我刚才的歌唱得好听吗?”

“好听。”皇朝将酒壶执起,斟满三杯酒。

“我的歌可是唱给你们听的哦。”风夕手一伸便取一杯在手,然后身子后跃,坐在栏杆上,“算是答谢你上次请我吃饭。”

玉无缘看看手中酒,又看看风夕,一贯平静清明的眼眸此时升起迷雾,喃喃轻语:“‘素衣雪月,风华绝世’原来是真的。”

“哈哈……”风夕顿时笑了,明净欢快得仿佛是山涧蹿出的溪水。

“是否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的人,便可欢笑至老?”皇朝看着她,从来没有人可笑得如此随性纵意。

“不会。”风夕敛笑,转着手中的酒杯,“皇世子,你可知今日我这番作为可使你失去半个幽州,这样你还笑得出吗?”

皇朝眸光一闪,然后又笑道:“若今日我能得你为妻,那更胜半个幽州!”

“哈哈……”风夕再次大笑,“幽王既请你在此看热闹,定也有其深意,只不知皇世子以为你此次求亲有几成把握呢?”

“本来只五成,但后来我认为有十成。”皇朝看着杯中十分满的酒,道。

“因为雍州兰息公子未到是吗?”风夕眼睛一眨,笑得十分神秘,“可你的对手并不只一人呀。”

“除兰息外,这世上还有何人是我的对手?”皇朝不认为这世间会有第二个对手。

“太过骄傲自满的人,总是败得很快很惨的。”风夕手一动,杯中便蹿起一道水箭直直射向皇朝。

“有自信的人才有资格骄傲。”皇朝手中酒杯也射出一道水箭扑向风夕。

叮!两道水箭中途相撞,双双化成千万滴水珠。

“皇世子,做人应该虚怀若谷。”风夕抬袖一挥,那些水珠便全扫向皇朝。

“真实的骄傲总比虚伪的谦虚让人欣赏。”皇朝也扬袖一挥,一堵气墙挡住所有飞向他的水珠。

于是,那些可怜的水珠便在风夕、皇朝两人深厚的内力相击下,慢慢地化作了水雾。

“两位不如都坐下来罢。”玉无缘手微微一抬,挡在两人之间的水雾便都飞向了湖面。

“好吧。”风夕拍手坐下,“皇世子此行是否对华美人势在必得呢?”

“风姑娘以为如何?”皇朝也坐下。

“你依然只有五成的机会。”风夕抬手掠掠长发,眼中闪着狡黠,“此次选亲,幽王可谓网尽天下英才,皇世子以后可要多费心思了。”

这话暗藏机锋,皇朝自是听得出,心思一转,然后问道:“不知风姑娘如何与此事扯上了关系?”

“因为我答应帮人的忙呀。”风夕眼光溜向一旁自斟自饮的玉无缘。

“帮谁?黑丰息?”皇朝眸中光芒变利。

“他,她,你。”风夕屈着手指数,“这一举便三得呀,谁也没偏帮,真好。”

“风姑娘也帮了我?”皇朝挑眉。

“刚才这些‘英雄高士’全被我打发了,不也等于帮你减少了竞争对手嘛。”风夕笑眯眯看着皇朝道,手一伸,“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呀?”那模样好似想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在邀宠。

“是很好。”皇朝点头,“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答谢姑娘?”

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玉无缘,忍不住轻轻笑了。想着一贯都是让别人听从自己的皇朝,此时却是言行全跟着风夕走。

风夕听见他的笑声,转头看着他,看了片刻,她轻声唤道:“玉公子。”

玉无缘抬眸,“风姑娘有何吩咐?”

“我听说幽王都境内有一座天支山,山上有一高山峰和流水亭。”风夕看着他的眼睛道。

“是的。”玉无缘亦注视着风夕的眼睛。

“那我们明晚去山上看看如何?”风夕盈盈浅笑。

“好。”玉无缘颔首。

皇朝看看两人,忍不住问道:“风姑娘只独请无缘吗?”

“皇朝。”风夕转头亦盈盈笑看他。

“嗯。”皇朝听得她直唤他的名,顿时眼睛一亮。

“我偏不请你,又如何?”风夕眨眨眼睛,然后在皇朝一脸愕然之际,她飘身飞出了水榭,足尖轻点湖上花朵,人眨眼间便飞过揽莲湖,飞离金华宫,只声音远远传来,“我偏不请你,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啊……”

“哈哈哈哈……”水榭里传出玉无缘的笑声。

而皇朝只能摇头叹息,“这样的女子……可惜。”

金绳宫,南书房。

“哈哈,女儿又赢了!”华纯然欢快的笑声传出。

“好啦,好啦,你又赢了。”幽王看着棋盘无奈摇头。

“父王,您这次奖赏女儿什么?”华纯然娇憨地摇着幽王的手臂。

“哈哈……”幽王拍拍爱女的手,“这次赏你一个驸马如何?”

“父王又取笑女儿。”华纯然不依地扭转身。

“纯然。”幽王拉过女儿,“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丰息吗?”

华纯然闻言低头,贝齿轻咬樱唇,玉颊染上红云,一副羞窘的女儿娇态。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幽王抚着女儿柔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乃人生必经之事。”

“父王,女儿……女儿……”华纯然声若蚊音,却终是不好意思直言,埋首于父亲怀中,掩去一脸的红晕,也掩去眼中的笑意。

“好啦,你不说父王也知你中意。”幽王搂着怀中的爱女,神色却是颇见严肃,“那丰息,父王前日接见,确实才貌难得,只是……”他微微顿住不语。

“父王。”华纯然从幽王怀中抬首,看着父亲此时严肃的神情,心中不由生出不妙之感。

“纯然,你看那丰息是何等样人?”幽王忽问女儿。

“父王不是也说他才貌难得吗?”华纯然看着幽王,“女儿看他,乃罕世奇才。”

“纯然,你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看人眼光自也是十分高明,只是……只是这丰息啊,父王自问活了几十年,识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此等人,也看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幽王看着女儿,神情认真无比。

“他……难道有什么不妥?”华纯然看着父亲这种神色,顿时紧张。

“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相反,他可说是十全十美,只是……”

幽王回想着那日接见的丰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却一身雍容气度,让他这个一国之君在他面前都有一种矮他一截的感觉,仿佛他才是王,而自己却成了卑下的臣民。

他活了这么多年,这一点眼光还是有的,丰息身上那种气势,他只在冀州世子皇朝身上见过。皇朝贵为储君,有那种气势是理所当然,但他一介平民……这个丰息比之皇朝更让人警惕。若皇朝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光华灿烂锋利无比,但因其出鞘,所以人一眼即能看明,反能防范躲闪,而这个丰息却好比九渊的藏龙,深藏不露,而一出必是惊天动世!

“父王,父王。”华纯然见幽王怔怔出神,不由出声轻唤。

“嗯。”幽王回神,看看爱女,然后道,“纯然,你要选那丰息为驸马,父王也不反对,毕竟他实为难得的人才,只不过……父王却还有一言望你听着。”

“父王请说。”华纯然螓首依在幽王膝上。

“现今乱世,其他几国莫不是向王域扩张,其疆土国力都已今非昔比,独我幽州,虽说富庶居六州之冠,但一直夹于青州、冀州之间,至今国土未有寸进。这些年来,父王几次出战冀州、青州都无功而返,长此以往,父王胸中宏图不但化成空想,我幽州早晚也将被冀、青二州所吞并。”说到此,幽王不由握紧双拳,“论才貌,冀州世子不输丰息,若与冀州结亲,两州必将结盟,且此次世子前来求亲,曾允诺助我攻打青州。若能得争天骑相助,风行涛哪是我的对手,青州必为我囊中之物。所以……”

“所以父王希望我选皇朝世子为驸马,是吗?”幽王的话未说完便被华纯然接住。

“父王是有此意,纯然……”幽王才刚开口,便见膝上爱女已是眼泪汪汪,顿时心急,“纯然,你别哭呀。”

“父王,您心中就只有幽州,只有霸业,就没有女儿吗?”华纯然抬手轻拭眼角,神色一片黯然。

“纯然,你别哭。”幽王一见女儿的眼泪心就软了,眼前的宏图霸业暂时也烟消云散了,只想着如何让爱女止泪,“纯然,父王也只是提议一下,还没定嘛,你别哭啊。”

华纯然哽咽着,“女儿只是想嫁个喜欢的人,而且这个喜欢的人同样可以帮助父王一展宏图,父王为何就不肯成全女儿呢?女儿从小就没求过父王,可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呜呜呜……”

“好啦,好啦,纯然,你别哭了,父王答应你,驸马的事由你自己做主,你想选谁就选谁,行了吧?”幽王搂着女儿哄道。

“真的?”华纯然抬首看着幽王。

“真的!”幽王点头,暗想也许那个丰息比皇朝更合适当幽州的驸马。

“多谢父王!”华纯然顿喜笑颜开。

“唉,有时候父王想想,这个天下是不是还比不上纯然的眼泪?”幽王看着爱女叹道。

“在这个世间,父王也是女儿最重要的人。”华纯然感动地抱住父亲,八分真二分哄地道出甜言,“女儿一定和驸马帮助父王夺得天下。”

“嗯,还是我的纯然最乖。”幽王抱住女儿。

“父王,现在您是不是该去金华宫接见各国英才了?”华纯然见事已妥,扶幽王起身,“您看女儿此次不就为您网罗了不少人才吗?”

“是,还是我的纯然最聪明。”幽王爱怜地刮了刮爱女的脸蛋,“父王现在去金华宫,你也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后天父王将宴请皇世子、丰公子、玉公子还有你那个白风夕以及今日挑选的人才,到时你就带上你的金笔点驸马吧。”

“女儿恭送父王!”华纯然目送幽王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浅浅的笑,目中却露出一丝得意。

她虽生为女儿身,或许不能得至尊至高之位,但只要能掌握住至尊至高的人,只要能在至尊至高之人的心中牢牢占住第一位,那么这幽州乃至整个天下,也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做成了。

今日既能让父王应承招丰息为驸马,那他日定也能让驸马继位为王,又或……真如父王所说,能得整个天下,那她必是女子至高之处的皇后!

当春风悄悄,

杨柳多情,

我溯洄而来,

只为牵着哥哥你的手……

幽州王都之南,有一座院落,此院不大不小,十分雅致。此时从院子里的花园中传出歌声,歌声虽轻,但歌者欢快的心情却表露无遗。

“什么事让你如此开心?”丰息一推院门,即见风夕正坐在桃花树下,伸手捕一只白色蝴蝶。

“嘻嘻……我今天见到玉无缘了。”风夕回头对他一笑,“天下第一的玉公子,果然比你这只黑狐狸要强许多呀。”

丰息踏向东厢的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着风夕,只见她微仰着脸看着桃花微笑。

风夕一直是爱笑的,但这样的笑却是从未见过的。她的笑多半是嘲笑、讪笑、冷笑、无聊的笑,可这一刻的笑却褪去所有棱角,只是一种纯粹的欢笑,眉眼盈盈,唇畔微抿,整个人清润柔和,淡淡风韵里隐带一丝甜蜜之意。

“玉无缘?”丰息转过身,脸上却浮起浅笑,“他是与皇朝一道?”

“是呢。”风夕起身来走到丰息身前,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一番,“黑狐狸,原来这世上还有那样的男子呀,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算计天下人,可是他……”她头一歪,脸上浮起一丝比桃花还要柔丽的微笑,“他却是为天下人而谋算。”

“你——”丰息审视着她,忽然抬手,伸指点向她的额间,指尖落在她眉心的月饰上,“你难道对他——”底下的话却不说了,只是眼睛紧紧盯住她,眼中闪着莫名难测的光芒。

“哈哈……”风夕一笑退开身,手往西边一指,“凤美人等你可谓望穿秋水,你不觉得应该去看望她一下,并且……”她忽然压低声音,眼神诡异,“你不觉得应该好好安慰她一下吗?毕竟你接下来做的事会刺痛她的心哦。”

正说着,西边房门打开,走出怀抱琵琶的凤栖梧。

“风姑娘,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何高兴的事?”凤栖梧目光溜过丰息,清冷的眸中有刹那的柔和。

“是啊,是有喜事呀!”风夕眼光扫向丰息。

“是吗?”凤栖梧却并不追问,目光望着丰息,“公子几日未归,今天栖梧又谱得新曲,唱与公子和姑娘听可好?”

“好呀!”不待丰息答应,风夕便拍掌叫道。

凤栖梧当下于园中石凳上坐下,手拨琵琶,启喉而歌: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好个‘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呀!”

风夕听罢喟然而叹,目光别有深意地扫向丰息,却见他少有的神色恍惚,眉峰竟微敛,似在想着什么疑难问题。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丰息抬眸望向她,第一次,她无法从那双深沉的黑眸中看出什么。

翌日,一大清早,风夕少有地起床了。

“朴儿,朴儿!你再不出来我就不带你去玩了!”

“我起来了,姐姐!今天你带我去哪儿玩?”韩朴一蹦三跳地开门而出。

“咱们一路走,看到好玩的就去玩。”风夕向来如此。

“那我们走吧。”韩朴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风夕与韩朴一出门,东边的房门打开,走出丰息,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雍雅的俊脸忽然变冷。

“公子,马车已备好。”钟离上前禀告。

丰息闻言,却并不动身,沉吟半晌,然后吩咐道:“不用马车了。”语毕即向院外走去,钟离、钟园忙跟在其后。

幽王都无愧于最繁荣的王都之称,一大清早,街上已有了许多的人,店铺早已开门做生意,街上摊贩也早摆好摊位,叫卖的、还价的、邻里招呼的、妇人东长西短的……各种声音交织,各色人物聚集,汇成热闹繁华的街市。

丰息闲走在街上,目光飘过人群,一贯雍雅从容的微笑淡薄了几分,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心神不定。

忽地瞅见一道人影,他定睛一看,眼中光芒一冷,但马上他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迎上那个人。

“玉公子。”

正看着小摊上一朵珠花的玉无缘闻声抬头,然后微笑,“丰公子。落日楼一别,想不到竟能于幽州再与公子一会。”

“在下也想不到竟与玉公子如此有缘。”丰息也笑道,目光扫过那朵珠花,“玉公子对此物感兴趣,莫非想买来送与心上人?”

“丰公子见笑了,在下孤家寡人,何来心上人。”玉无缘淡淡摇头,目光扫过珠花,轻悠飘忽,不惊轻尘,“只是看到这朵珠花,不由想起新近结识的一位友人,她似乎没有戴头饰的习惯,所以无缘不知不觉在此多留了一会儿。”

“哦,原来是睹物思人。”丰息似是恍然大悟,“这朵珠花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也别致,玉公子不如买下,你那位友人之所以从不戴头饰,或许是因为没有如公子这般的人物相赠。”

玉无缘闻言看一眼丰息,唇畔笑意加深,“或许丰公子比我更熟悉这位友人才是,毕竟她与公子齐名近十年。”

丰息眉头一扬,“难道玉公子所说的友人是指白风夕?”他不待玉无缘回答,又道,“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我劝公子还是不要买了,你若送了给她,她肯定……”

“肯定拿来换酒喝。”玉无缘接口道。

“哈哈,原来玉公子也这般了解她。”丰息轻笑,只是他此时的笑容略有几分干涩。

“无缘虽是昨日才与风姑娘第一次相见,却似相识已久,所以知道她就是那种行事无拘,只求开怀的潇洒之人。”玉无缘别有深意道,目光看着丰息。

“这话若叫那女人听着,定引玉公子为知己。”丰息笑容依旧,拿起那朵珠花道。

“公子,这珠花可是上品呀,珍珠全是碧涯海里采的,公子买下吧,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一旁久候的小贩早看出眼前这两位公子定是贵客,早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此时一见丰息拿起,当然就鼓起了三寸不烂之舌吹嘘着,“我罗老二在这一带可是有名的罗老实,决不会骗公子爷,这绝对是上好的碧涯海珍珠……”

那罗老二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丰息却只是抬眸淡淡扫他一眼,顿时,他只觉喉咙处一紧,所有的话便全吞回了肚里。

“公……公……子……”

“这珠花我要了。”丰息将珠花放入袖中,回头瞟一眼钟离,钟离立刻掏钱付账。

“丰公子买这珠花是打算送与落日楼的那位凤姑娘吗?”玉无缘看着丰息的举动,“凤姑娘近来可好?”

“安然无恙。”丰息将珠花收入袖中,“在下还有事要往品玉轩一趟,不知玉公子去往何处?”

“无缘正要前往天支山。”玉无缘答道。

“那么就此告辞。”

“告辞。”

两人拜别,一往东,一往西,错身而过之际,丰息嘴唇微动,似讲了一句什么话,而一贯淡然的玉无缘却是闻言色变,震惊、愕然、悲哀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这属于凡人的表情一一在那张静谧安详如神佛的脸上闪现。但瞬间,这些表情全部消失,恢复平静镇定,只是脸色十分的苍白。

玉无缘怔怔望着丰息,呆立街上,半晌未动。

而丰息将之表情尽收眼底,然后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注释:

李白《古风·其十五》

张九龄《感遇十二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