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二十章 大河封冻乱武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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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诩与吕布联手这一战,从战术角度来说,无外乎是烧营、斩将、破敌、降众八个字而已。再精炼一些,大获全胜四字罢了。
而从战斗的直接结果来说,也不过是打垮了近四十路讨董诸侯中距离洛阳最近的一人而已,也就是把河内太守王匡的兵马给一战打崩,顺便骑到关东联军盟主袁绍面上耀武扬威了一番。
但是,从后续影响来说,这一战对天下的震动却根本不是言语可以直接表达的。
因为这一战,是自董卓乱政以来,是河北、关东、徐扬三大讨董联盟成立以来,是天下诸侯并起之后,第一次实打实的,有着政治立场的‘正式作战’!
公孙珣起兵最快,战争规模也似乎最大,但是打一群在山西讨生活的陕北匈奴人,跟镇压土匪、贼寇有什么区别?至于接下来攻打晋阳,击杀太守杨终,还有孙坚之前替袁术攻杀荆州刺史、南阳太守,其实更像是一种借着大势的内部政治清洗,称不上是正儿八经的战争。
唯独这一次,发生在摆明车马的讨董联军和董卓军之间的一场夜间突袭,却是毫无疑问宣告了乱世军争的到来!
自今日起,诸侯割据,军阀混战,正式开幕!
说起来,因为策划了这一战而被酸枣那边的曹操惊愕呼为乱武,从而闻名天下的贾诩其实倒也算是名至实归!
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是这位贾文和做出了破天荒的乱武之举。
当然了,归根到底,贾文和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真正的明白人都知道,天下一步步来到这个地步,首先是国家根子上出了问题,却又陷入政治博弈旋涡,然后一步步滑落深渊;其次,真要选一个如今局面的责任人,公孙珣在讨董檄文里骂的很清楚,就是汉灵帝这个独夫作的恶嘛;而最后,即便是‘乱武’二字,那也是董卓这厮用纯粹的武力、暴力,扯下了汉室天下最后一张遮羞布……跟贾文和有什么关系?
贾诩作为小平津都尉,本来是就是奉命怼袁绍和王匡的,这是他本职工作好不好?其人所为,最多是个时代先锋。
曹操一贯小眼睛大嘴,习惯说大话,这才硬给人安了个乱武的罪名。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无论如何,这一仗都打得太漂亮,太激烈,太出彩了!
贾诩的对两个对手心态的揣摩,吕布的骁勇无敌,配合着洛阳武库武装起来的五千铁骑,一夜纵横,所向披靡……再加上河南、河内这个天下中心的舞台效应,想不震动天下都难!
对此,向来赏罚分明的董卓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而等到正旦春节,朝廷改元初平之时,贾诩、吕布二人果然被召回洛阳,然后被大加赏赐!
其中,吕布被封虎威将军、温侯。
说实话,这个封赏让吕布格外满意和兴奋,想他之前是中郎将,这次却是正式的杂号将军,甚至是整个董卓阵营中军官里的第二个将军,仅次于董卓亲弟弟董旻的左将军,比董卓女婿牛辅的中郎将还要高,那还想如何?
至于说温侯,那就更了不得了,甚至远远超出了吕布的想象。
毕竟,之前吕布是都亭侯,其实已经是非常出众的爵位了,因为当时也只有董卓、董旻二兄弟本身封了侯,而如今的温侯,更是将之前的亭侯,直接跳过了乡侯一级,升为侯爵的顶端,也就是县侯这个层级上,他如何能不喜?
这里多说一句,温侯的温不是温酒的温,而是河内温县的温。用温县来做封地,更是显示出了董卓的褒奖之意,因为此番吕布大显神威的黄河三津河内侧,正属于温县。非只如此,温县向来还都是河内顶级大县,河内司马氏、杨氏、常氏、赵氏,俱是名族……公孙珣麾下得力人物,从渔阳太守常林到倚马可待的王象,都是来自温县。
总而言之,吕布是真心感激涕零。
至于说贾诩,却只是从都尉变成了校尉,勉勉强强升了半级,而且爵位全无……这倒不是董卓赏罚不公,而是贾诩本人刻意推脱,将功劳推给吕布的结果。
“这么说,爵位你是不愿受的了?”
相国府大堂正中,董卓独坐在一把加大太尉椅上,而周围诸多朝廷官员、属吏却只是坐在席子上,平白显得董相国高了周围人许多。
“诩志不在此。”贾诩躬身下拜,态度坚决。
“我明白。”董卓倒也不生气,反而好像颇为理解。“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想的事情跟我们不一样……譬如文优这厮便是如此,我让他去做太仆,他却只愿继续做这个狗屁博士,说什么生平为一博士而足?”
立在董卓身侧的李儒无可奈何,只能勉强赔笑:“岳父大人,博士并非狗屁。”
“随你吧,不耽误做事便可。”董卓继续笑道,却又指向了座中另外一人。“还有蔡伯喈,伯喈对我向来诚恳,从未有过失礼之处,可今日到我这里,约好了下午开宴,请他早到一个时辰,上午就来为我写封文书,却居然迟到,刚刚才来。我问他何故,他说路上听到有人弹琴,死活挪不动腿……”
正坐在一边写着什么东西的蔡邕,闻言不由抬起自己的朝天鼻,辛苦向董卓赔笑。
“还有荀慈明。”董卓继续指向一人,却是他左手侧第一位的一个华发老者,而贾诩也赶紧朝此人躬身行礼。“慈明与我年岁相仿,乃是我少年时颍川便结识的老实人,我昨日还问他,做了三公是不是得偿生平所愿?他却对我说,蒙我赏赐,百日内从白身到三公自然感激,可生平最得意事,却是当年注解了《周易》……”
当朝司空荀爽先是朝贾诩微微捻须微笑示意,然后才无奈回头对着董卓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看法:“相国,于我这个腐儒而言,注解《周易》确实是生平最得意之事。”
“我也佩服万分!”董卓一脸嫌弃,李儒倒是眉飞色舞,忍不住插了嘴。
刚刚对着贾诩都还极为和善的荀爽干笑一声,便不再多言,而李儒也知趣闭嘴……众人心知肚明,前几日李儒奉命去毒杀废天子刘辩,虽然这事在如今的局势下什么都算不上了,可大家多少还是有些膈应。
“总而言之了。”董卓并未注意到自己女婿和故友之间的少许不和谐,而是对着贾诩做了最后安排。“文和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那就不给你加爵了。等过两个月到了长安,若前方战事又顺利,你去做个尚书、博士也都无妨……准了!”
贾诩微微动容:“多谢相国体谅,只是……”
“只是什么啊?”董卓不以为意。
“只是如今观山东诸侯多是无用之辈,以相国之神武,我军之善战,完全可以扫荡攻破。”贾诩立在堂中小心言道。“何必还要迁都呢?”
“打仗是打仗,迁都是迁都!”董卓微微蹙眉言道。“两不相关……而且别的不说,最近河东白波贼蠢蠢欲动,而公孙珣更是已经打到了太原,据说还抄了子师的家,关中是我的基本,必须要严加防范!尤其是公孙珣,其人虽只两万兵,却决不可小觑!”
随着董卓作色,堂中诸人本能看向了董卓左手侧第二人,当朝司徒领尚书令王允王子师。
而王允却也稍作姿态,正色而言:“其实公孙珣抄掠我家中,未必是贪财货,怕是并州道路难行,又有太行山百万山匪隔断幽冀与并州的联系,其人后勤不支,这才大肆抄掠……”
“或许吧!但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回关中防范,迁都事也不可迁延下去。”董卓连连摇头,脸色也显得更加严肃。“今日既然说到这事,便多与你们说一些并州的事,不是我畏惧公孙珣,而是这小子确为天下名将,而且为人毅力、决断皆超世俗,不得不防。”
堂中瞬间变得气氛凝重起来,不要说董卓右手边那些西凉出身的属吏、军官,便是左手边从荀爽到王允,也都纷纷肃容,甚至就连蔡邕,也不知为何突然停了手中之笔。
“你们算一算,其人自弱冠而起,凡十余载,天下动乱,是不是足有五六成是其人一力为之?而本朝历来边患,无外乎是北面鲜卑、乌桓、匈奴、西羌、高句丽这五处最为过,是不是也被其人以一己之力剪除其三?如此人物,越是悄无声息,却要严加防范!”董卓继续扶着腰带在座中感慨道。“想当初在并州,我刚到晋阳赴任为刺史,他一个区区别部司马便敢孤身来见我,而且张口就说要替我把雁门太守张歧给除掉,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个大大的豪杰!若非是他已经与赵苞女儿许了婚姻,我几乎要宰了我那两个废物女婿,把两个女儿一起塞给他,何至于只送一把刀呢?也何至于一直到今日才能主持朝政呢?”
除李儒外,众人多听得入神。
而董卓说到这里,也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说起来,我孙女小白年方十三,只比公孙珣长子公孙定大三岁,未尝不能结为婚姻,而若公孙珣能应,让他出冀州,我出中原,天下岂不是可以就此安定下来?”
“相国。”王允赶紧在座中提醒。“白波匪、张杨、匈奴诸部隔绝道路,便是讯息都时通时不通,何谈婚姻?而且,公孙珣此人必然不会应的。”
“说的是!”董卓微微感叹道。“公孙珣必然不会应的!便是袁绍,经此一败……”
董卓戛然而止,引的堂中众人纷纷生疑。
“袁绍经此一败。”董卓忽然失笑。“或许存了罢兵的念头也说不定……可趁着年正旦年节,遣朝中公卿,以改元为口实,去说降于他!”
这一次,众人倒是并未多言什么。
而杂七杂八说了这些事情,董卓再一抬头,却见到贾诩依旧在堂中立着,便不由失笑,也就挥手让对方退下,而贾文和也是无奈坐回到了左手边给他预留的位置中。
不过,董相国毕竟赏罚分明,贾诩拒绝了爵位,他便复又传令下去,说是整个正月,各处军官往洛中相国府这里送缴获时,无论财宝美女,一律分出两成,一成与贾诩,一成与老家失了家产的王允,以作补偿与安慰。
而交代完这些以后,蔡邕也恰好写完了文书,董卓便即刻下令,让仆从铺设几案,传递菜肴美酒,大开宴席……一来,自然是庆祝正旦年节;二来,也是庆祝河内此番大胜!
不过,宴席刚刚开始后不久,忽然间,堂外传来军务,然后有士卒当堂汇报,说是中郎将李傕发来军报,乃是之前校尉徐荣、李蒙奉命往擒颍川太守李旻的事情,已然成功。
如今,李蒙、徐荣正在颍川郡治阳翟,且已经按照董相国的直接军令,架起大锅,当众烹杀了李旻!而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却是李傕也在阳城拦住了孙坚试图救援的兵马,还斩首数千的缘故!至于所有斩获,李傕已然派人往洛中送来了!
话说,李旻乃是董卓任命,却在袁术到达南阳后与其人眉来眼去,董卓以其为叛逆,所以深恨其人,再加上想要震慑袁术,这才专门下军令要烹杀……此时闻言,倒是不由开怀大笑,至于斩首数千还专门送来,他却懒得理会了。
而座中诸人,和董卓的反应一样,战场上斩首数千也都没有什么感觉,唯独烹杀二字一出,却不由有些反应,但却又泾渭分明……右边西凉军官、属吏,多是久历战场,见惯了血腥之事的,而这事虽然残忍,却不过一条人命,所以多不以为意,甚至有人主动陪笑;但左面诸多朝廷官员,除了几名年长之人见惯了瘟疫、饥荒、战乱时惨景,还能保持镇定,其余大多数人,却是登时面色苍白失态!
这还不算,随着董卓笑声不断,得意忘形,刘焉长子,左中郎将刘范,居然一个忍不住当众吐了出来!
坐在对面的贾诩看的分明,之前刘范正在啃一只人参炖鸡,也难怪会如此把持不住。
“不要坏了大家兴致,出去!”
董卓原本看到有人当众呕吐,几乎动了杀心,但看清是刘范,却多少也明白这人不能乱杀,便挥手将对方赶出。
刘范巴不得如此,勉强一礼,便直接在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中仓惶逃出堂去。
而其人既去,董卓复又大喜,以南面颍川之胜,呼喊众人喝酒庆祝……堂下众人,无人敢不应。
就这样,宴席一直持续了足足数个时辰,到了傍晚时分,血色残阳,方才随着董相国心满意足,就此作罢。
那些军官们继续喝酒作乐,而诸如荀爽、王允、蔡邕等朝廷官员却纷纷告辞,当然,贾诩虽然是地道的西凉人,又是此番宴会主角,却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是立即告辞……然而,不知是不是贾文和在此的缘故,这一行人虽然面上和气有礼,却都相隔颇远,然后以各怀心事的姿态,一同走出了相国府邸。
唯一例外的乃是荀爽,其人身旁有一个三十来岁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亲自搀扶,乃是其侄孙,黄门侍郎荀攸荀公达;而荀爽本人也颇显和气爽朗,一路出来,倒是都在听他说笑。
然而,好巧不巧,众人忍受着僵硬的气氛,一路来到门外,刚要捏着鼻子相互辞别散去,却又迎面撞上了最让人无奈的一幕……千余西凉骑兵,中间足有过半是披头散发的羌人骑兵,明显就是李傕所部,正在招摇过市!
而这些骑兵的战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有首级……俨然便是之前李傕派人所言的‘斩获’!
众人无可奈何,只能立在门下等候这些人过去,但偏偏这些军士来到董卓府邸面前还都要下马步行,甚至还有人认得王允和贾诩这两位,专门行礼,也是让人愈发无奈和尴尬。
但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炫耀‘斩获’的骑兵队列估计才走了一半,身后相国府便有人主动追来,却是让数名甲士分别给王允和贾诩送上了数十名颇有姿色却惊惶无定,而且衣物上还沾染着血迹的妇女,说是刚刚李傕送来的‘战利品’,按照相国吩咐,正月缴获,都要分润这两位的。
王允和贾诩哪个敢推辞?便只好硬着头皮让这些甲士带着妇女立在门前继续等候那些骑兵过去。
然而等不多久,又有事发生……忽然间,随着一名西凉骑兵下马行礼,一名妇女却是自贾诩身后飞奔而出,然后不管不顾,厉声凄嚎,直扑这骑兵身后战马!
几位大人物看的分明,她不是想夺马,而居然是想抢夺对方马上的首级!
贾诩浑身冰冷,张口欲言。然而不待其人开口,身后相国府甲士赶上,乱刀劈下,便将这女子斩杀在街上,并直接扔到了那匹马上,俨然是要那骑兵顺便处置掉尸首,还不忘回身朝荀爽、王允、贾诩等人赔罪。
经此一事,相国府门前妇女,不敢再有多余举止,就连哭声都不敢太大。而立在前面的诸多朝廷栋梁们,却个个面色苍白,无一人出一声。
好不容易熬到这波骑兵离去,宛如木雕的贾诩便赶紧转身,准备带着这些妇女从反向离开此处归家。但是,刚要动身,却迎面撞上一人。
后者一身锦衣,跌跌撞撞,宛如醉酒,而经此一碰,更是差点倒地……贾文和匆匆扶起此人,却发现对方竟然是之前早早离去的刘范。
刘范双目通红,面色惨白,勉强站起身来,待看清是贾诩后,却如见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猛地推开对方,掩面仓促去追那些骑兵。
贾诩愈发觉得浑身上下冰凉难耐……他也是刚刚想到,刘范随其父刘焉隐居阳城山十八载,几乎就在阳城山长大,阳城山北乃是荥阳,阳城山南却正是李傕有所‘斩获’的颍川阳城!
至于说,对方为何对自己怀恨,还不是因为南面徐荣、李蒙此番出击其实是受了北面大胜的刺激?而李傕如此明目张胆杀良冒功,又何尝不是因为徐荣、李蒙得手,怕失了面子?
所以算来算去,居然迁怒到了他贾文和头上!
另一边,汝颍宛洛,俱皆一体,李傕此番‘斩获’,不知道要让多少如刘范这样的要紧人物,从此下定决心?
不过,想起自己之前努力振作,董卓却依旧还要迁都一事,贾诩却反而无话可说了。
如此多的醒悟和想法,其实只是一瞬之事,贾文和一边想着,一边依旧本能回头试图去扶住刘范,但却发现荀爽的侄孙荀攸已经扶住了对方。然而,刘范看清楚是荀攸以后,却也是满脸厌恶,愤然推开对方,甚至撞的荀攸身后的荀爽也是一个趔趄。
荀爽堂堂三公,且是以爽朗著称之人,被如此顶撞,却居然宛如木雕一般,不笑不怒,而向来沉默寡言的荀攸,更是定身无言。
经此一撞,之前明显也准备试图上前扶住对方的王允,倒是顺势驻足,面无表情的立在了原处。
一时间,刘范继续满心不甘的追着那些骑兵往前踉跄而走,而身后相国府前,荀氏祖孙、太原王允、西凉贾诩,却在数十名妇女的啜泣声中各怀心思,默默散去……连头都不敢再回!
唯独蔡伯喈,上车半日,距离相国府颇远,才忽然抖如筛糠。
……
“董卓乱政,诩以西凉故人,允以太原名门,俱得受恩宠。然二者居家在洛,各不相同。诩不设帷帐,清贫如常,所得俸禄,与仆厮同器饮食,意恬如也,诸将有掠得人之美女财物者以遗,诩不能却,置之别室,访其主而还之;允常奢态,精食美用,锦衣玉食,每有美女财物所遗,即留用家中安置。诩闻允之作为,乃固知,彼欲图董也!”——《新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