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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省前。
李慕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梅大人,回忆起昨天晚上梦中那一顿毒打,说道:“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梅大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解释,但陛下变成她的样子,去李府微服私访之事,也不能告诉李慕,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没有告诉陛下,但在神都,你在背后非议陛下,也很难瞒过她。”
随着李慕修为的精进,见识的拓宽,上三境强者,在他眼中,也早已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女皇修为是高,但也不至于高到坐在长乐宫就能知晓天下事,连李慕吐槽她两句都能听到,他现在开始怀疑,女皇是不是在他身上安了什么窃听法宝。
或者是昨天他劝梅大人的时候,被她用玄光术偷窥了,可他身上又有屏蔽天机的玉符,玄光术窥视不到他,难道女皇屏蔽了别人,唯独给她自己开了权限?
以防万一,李慕将那枚贴身携带的玉符收入了壶天空间,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不在乎女皇偷窥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每天还是会有一部分时间不太方便。
至于屏蔽天机之物,他可以用符箓代替。
天机难测,但屏蔽却很容易,他有符道子的毕生经验,又有道页传承,画一张代替屏蔽玉符的符箓,也不是难事。
和梅大人分别,李慕走进了中书省。
这些天,需要他处理的奏章,李慕都及时处理了,今天只不过忙了一刻多钟,便无事可做。
闲来无事,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李义……”
这位和他同姓的官员,曾经也是朝中的一股清流,但他的结局,却令人惋惜至极。
十多年前,他为大周百姓,与满朝权贵为敌。
十多年后,李慕住在他以前的宅子里,做着他未曾完成的事情,冥冥之中,似乎也有缘分存在。
死去的那四名吏部主事,应该就是当年构陷他的人之一,他们的死,幕后真凶,有很大可能,是那位李大人的亲族朋友。
李慕心中有些遗憾。
复仇固然痛快,可律法的威严,也不容挑衅。
那四人犯法,应当由朝廷审判,他为报私,杀害多名朝廷命官,情节极其恶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难逃一死。
事已至此,李慕不能挽救他,但也想为他,为那位枉死的英雄,做点什么。
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座宅子的缘分。
他离开中书省,再次来到刑部。
刑部郎中一看到他,就从衙房里迎出来,问道:“李大人又有什么吩咐吗?”
李慕道:“我要核查一件案子。”
刑部郎中道:“李大人想查哪件案子,下官让人去给您调。”
李慕道:“十四年前,吏部左侍郎李义,通敌叛国一案。”
刑部郎中闻言一个哆嗦,脸色立刻变的苍白下来。
李慕瞧见他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刑部郎中拉着李慕走进他的衙房,才敢喘口气,劝慰李慕道:“李大人,这次您一定要听下官一句劝,这件案子碰不得,真的碰不得……”
李慕问道:“为何碰不得?”
刑部郎中摇头道:“此案牵扯太大了,况且已经定论十多年,李大人何必再惹麻烦?”
李慕看着刑部郎中,当初他要查书院的时候想,刑部郎中也没有这么怕过。
看来此案,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李慕道:“你只管将卷宗拿来。”
刑部郎中依旧面露犹豫:“这……”
周仲走进来,说道:“既然李大人要,那便给他吧。”
刑部郎中看着周仲,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是。”
周仲望向李慕,问道:“此案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李大人为何忽然要核查?”
李慕直视周仲,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查?”
李府曾经的主人,是周仲的朋友,他比李慕更有理由,为昔日的朋友翻案。
周仲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在李慕身上停留,说道:“你们真的非常像,连住的宅子都一样,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的预兆。”
李慕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仲看着李慕,说道:“这件案子,不要再翻出来了,本官是为你好,你已经做到了我们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让之前努力的成果,成为泡影……”
李慕摇头说道:“下次,你若还敢在李府门前出言不逊,休怪本官出手无情……”
念在李府的主人,是周仲昔日朋友的份上,李慕大婚前一日,他缅怀故友,李慕可以不和他计较。
今日之后,这个理由,将不复存在。
刑部郎中已经取来了一份卷宗,这卷宗很厚,李慕打开之后,略过了前面一连串的罪证,朝堂中的争斗,如果想要给一个人安什么罪证,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在于他站在哪里。
站队正确,错的也是对的。
站队错了,对的也是错的。
他直接翻到了证词的部分,看到了一连串的名字。
“吏部右侍郎萧元,吏部郎中陈坚,吏部郎中高洪,大理寺少卿周川,忠勇侯刘坤,平安伯姚彬……”
十四年前,就是这些人,将李义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实,让他被抄家灭族。
这是这些人十四年前的官职。
这些名字,李慕大都不陌生。
当年的吏部右侍郎萧元,如今已是吏部尚书,他的身份,是萧氏皇族。
吏部郎中陈坚,现在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郎中高洪,现任吏部右侍郎。
大理寺少卿周川,是尚书令周靖的弟弟,女皇的亲三叔,现任工部尚书。
他们名字之后的这些人,大都是神都的权贵,也是李义当年变法,被触及到根本利益的那些人。
十四年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成为朝中巨擎,这其中,有权贵,有新党支柱,有旧党皇族……
李慕终于知道,刑部郎中为什么要拦着他了,之前,他不过是和这些势力的小辈小打小闹,这一次,如果他想要为李义翻案,就要面对那些人的父辈。
十四年过去,他们在朝中,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动其中一人,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全部,那无异于将新党和旧党从朝堂中一起拔除,且不说有没有人能做到,就算是做到了这一切,大周朝堂也会变的千疮百孔,正好给外敌可乘之机。
周仲看着李慕,问道:“还想查吗?”
李慕已经不是初入神都的那个愣头青,这也不是他和纨绔子弟的小打小闹,为李义正名,意味着要将吏部彻底清洗,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周家周川,女皇的三叔,作为此案主谋,死罪难免……
至于其后牵扯到一大批官员,虽然罪不至死,但究其罪责,也要不少有削官罢职,充军流放。
如今的大周朝廷,接受不了这样的动荡。
周仲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李慕身上,缓缓说道:“回去吧,如果你以后还想为百姓做些事情,便要懂得保全自己,保全你自己,才有希望……”
走出刑部,李慕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
有些事情,即便他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但却不能不考虑后果。
他要为女皇着想,也要为大周着想。
仔细琢磨离开时周仲说的那句话,李慕似乎明白,刚才他看到的那份名单上,为什么会有周仲的名字。
保全自己,留下希望,这恐怕便是他当时所做的选择。
同时,李慕也知道,为什么这四件案子的凶手,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复仇。
虽然律法能给他公道,但朝廷给不了。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讨回公道。
很多时候,李慕都希望,凡触犯律法者,都能得到制裁,唯独这一次,他希望此人可以逃脱。
最好是四名吏部主事死后,他已经熄了复仇之心,不要再去燕台郡……
燕台郡。
燕台郡尉站在院子里,看着出现在院内的一道身影,嘲讽道:“想不到,你还真的敢来。”
他话音落下,四道强大的气息,分别出现在院子的四个角落,将整个院子,用一个阵法笼罩起来,任何人都无法出入。
燕台郡尉看着那带着斗笠的女子,冷笑道:“你不过也是第四境而已,是何人给了你信心,也想刺杀本官?”
斗笠之下,女子嘴唇微动,似乎是轻吐了一个字。
一道深紫色的雷霆,无视阵法的隔绝,直接在燕台郡尉的头顶凝聚。
燕台郡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这雷霆之下,灰飞烟灭。
几名朝中供奉,呆呆的站在原地。
此人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将燕台郡尉杀了!
燕台郡尉有第四境巅峰的修为,比那女子还高处许多,可她一个区区的第四境神通,怎么可能懂得第五境才能施展的紫霄神雷,而且这紫霄神雷的威力,直追第五境界中期……
女子杀死燕台郡尉后,便摘下斗笠,静静的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反抗。
一名供奉皱眉道:“她想求死?”
他们在这里提前埋伏,还是让她当面杀了燕台郡尉,另一名供奉恼羞成怒,双手掐诀,咬牙道:“想死,我就成全你!”
“住手。”身旁的一名供奉拦住他,说道:“我们的职责只是抓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将她带回神都,朝廷自会处置……”
女子看着他们,说道:“我不会和你们回神都的,现在就杀了我吧。”
一名供奉冷冷的看着她,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以你犯下的罪责,就这么让你死了,倒是便宜你了……”
锵!
女子手中出现了一把青光闪闪的宝剑,刺向那名供奉。
那名供奉用双指轻松的夹住剑身,冷笑道:“想激怒我,让我杀你,做梦,本座现在又不想杀你了,你不想去神都,本座偏偏要带你回神都……”
他话音落下,另外几名供奉也跟着开口。
“她若死了,我们回去不好交差。”
“一起出手,先封了她的法力,不要给她自裁的机会!”
……
神都。
一天前,李慕向女皇请了半个月的假,一来是为了好好陪陪柳含烟,二来,也是为了调节心情。
李义之事,李慕有心但却无力,这让他的心里很过意不去,以前住的十分舒心的宅子,这几日也不那么舒心了。
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他将此案的部分消息,传了出去。
对于四名朝中官员遇害一事,神都百姓一开始是义愤填膺的,这是对朝廷的挑衅,是对大周律法威严的践踏,但得知背后的内情之后,舆论在一夜间便逆转了过来。
“原来他是在为李大人报仇!”
“李大人是多好的一个人啊,那些人本来就该死!”
“希望他不要被抓到,他可能是李大人唯一的后人了……”
……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慕才意识到,原来神都百姓,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李义。
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提起他时,一些年纪稍长的百姓,还是能记起他的事迹。
年岁小一些的,彼时年幼,不知李义之事,但听了老人们的讲述,也燃起了心中的正义之火。
“李大人当年是为了百姓,才遭到那些人迫害的。”
“哎,可惜李大人没有生在当朝,他如果能和小李大人联手,那该有多好?”
“可惜啊……”
和柳含烟携手走在街头,偶尔听到百姓们对当年之事的议论,李慕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即便他在百姓口中,已经从李大人变成了小李大人。
柳含烟挽着李慕的手,也有些感慨地说道:“我记得,李大人出事的时候,正好是我被卖进乐坊一年后,李大人一家被冤杀,坊主气的三天都没有开门,也不许我们演奏,有年纪小的妹妹,因为不用练琴,只是高兴的笑了几声,就被坊主罚站了整整一天,也是那个时候,我才从坊主口中听说李大人的事情,想不到,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就是他以前住的……”
李慕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大婚前一日,就是他的忌日。”
柳含烟有些后悔地说道:“如果早知道,我们就推后一些日子了。”
李慕想了想,说道:“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想为他翻案。”
柳含烟握紧他的手,说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有她在身边,李慕心情好了很多,又陪她逛了几家店铺,两人准备回府的时候,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许多百姓,匆匆的向着前方涌去。
李慕走到街上,拦住一人,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见是李慕,叹息道:“是李大人啊,听说前些日子,杀死那几名官员的凶手被抓到了,哎,她怎么就被抓到了呢……”
“该抓的人不抓,不该抓的乱抓!”
“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朝廷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
百姓们的想法往往很简单,他们不懂律法,大都只会依照自己心目中的道德观去评判一件事情,他们的想法,很多时候都不合律法,但却符合一个普通人,对事物的最朴素的认知。
柳含烟走出来,握着李慕的手,问道:“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
李慕摇了摇头,说道:“很难,我尽量想想办法,留他性命吧……”
小玉杀死了阳县县令,是因为阳县县令害死了她,且她被天道认可,即便如此,朝廷一开始,也敢逆天而为,要不是后来女皇插手,她也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次的案件,与小玉一案,有本质上的不同。
律法是不鼓励复仇的,即便是受害人,也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当时,可以反击,事后报复,依然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更何况,他杀了四名官员,情节极为恶劣,几乎不存在被谅解的可能。朝廷可以误杀,百姓不能报复,这虽然无奈,但却是事实。
几名百姓从远处走来,一脸遗憾的开口。
“哎,还是被抓住了。”
“听说,她是李大人的女儿,难怪她要为李大人复仇……”
“难道李大人最后的血脉,也要断绝了吗?”
……
一辆囚车,从街道前方,缓缓驶来。
游街示众,是朝廷对于所犯案件极为恶劣的凶手额外的处罚,这是对他们的羞辱,也是对另一些心怀不轨之辈的震慑。
平日里,有犯人被游街时,百姓会一哄而上,将臭鸡蛋,烂菜叶等物,丢在他们的身上,这也是朝廷所默许的。
然而今日,囚车所过之处,街上格外宁静。
百姓们默默的站在街道两旁,一言不发,目送着囚车走过,望着囚车上的那一道人影时,目光没有厌恶,憎恶,有的只是怜悯,和对朝廷的愤怒。
一位不明就里的百姓,看到有囚车经过,飞快的跑回家,拿了一个家中常备的臭鸡蛋出来,正要丢过去,被一名眼尖的汉子看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红着眼睛问道:“狗日的,你想干什么!”
被按倒在地的人一脸疑惑:“扔臭鸡蛋啊,你们怎么什么都没有准备……”
那汉子恼怒道:“那是李大人的孩子,我让你扔,我让你扔,今天你不把这鸡蛋吃了,老子打死你!”
那人正要反抗,手上的臭鸡蛋就被抢过,塞进了嘴里。
“呕……”
一种难以忍受的腥臭味道,充满了口鼻,他眼睛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囚车从街上缓缓驶过,囚车旁边,两名供奉司的供奉,对视一眼,都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诡异,太诡异了。
往日里有囚车经过的时候,街道上都是一片哄乱,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安静?
两名第五境的强者,竟也隐隐忍受不了,百姓看他们的眼神。
李慕望着缓缓驶来的囚车,本来不忍心去看,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囚车里的那道身影时,他目之所望,不管是囚车,街道,还是街道旁的店铺,街边的百姓,全都消失不见。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道身影。
看着那道站在囚车中,脸色苍白,孱弱到了极点的身影,李慕的心,仿佛被人一把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交织在一起。
一个个谜团,就此解开。
李义,李清……
李清是李义的女儿!
她为什么要刻苦的修行,为什么要离开符箓派,和李慕分开时,眼中的犹豫和纠结,以及欲言又止……
这些李慕以前都没有想通的,此刻,都有了答案。
囚车中,本是闭着眼睛的李清,忽然心有所感,眼睛缓缓睁开,目光望向一处。
两道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最大程度的转过脸,不让李慕看到。
柳含烟震惊的看着囚车中的身影,下意识松开了李慕的手。
下一刻,她的手就再次被李慕握住。
她转头看了看李慕,一颗心瞬间安静下来,用力握了握李慕的手,然后缓缓松开。
她看着李慕,轻声说道:“去吧。”
李慕点了点头,看着她,说道:“在家里等我。”
……
囚车进入神都之后,穿过了几条街道,缓缓的驶到了刑部门口。
接连刺杀了五名朝廷命官的凶手,将被暂时押在刑部,等候朝廷的审判,以她所犯下的恶劣行径,不出意外,她将被处以极刑。
片刻后,刑部天牢。
周仲走进天牢,对几人道:“你们先出去。”
所有的狱卒,都已经暂时离开,刑部最深处的牢房前,只有周仲一人。
周仲站在牢房门口,看着牢房中的女子,语气复杂至极,缓缓说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李清看着他,问道:“听你的话,就能还父亲清白,就能为父亲母亲,为李家一家报仇吗?”
周仲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了解你的父亲,他不希望你为他报仇,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我答应过他,要保住他的血脉,也答应过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情,他将这件事情看的,比生命都重要……”
他沉默了许久,背对着李清,有些无力的靠在牢房的栅栏上,嘶哑着声音说道:“对不起……”
李清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没有对不起什么人,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周仲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天牢之外,忽然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
“姓周的,你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你给老子出来!”
“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一……”
“李大人,李大人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