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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朔和冯裤子搞了家“好梦公司”,拍了《一地鸡毛》《永失我爱》《情殇》《月亮背面》等。出片量不小,但都是别人投资,他们承制,利润寥寥。
汪朔觉得胡混下去没多大发展,遂勾勒出一幅宏伟蓝图:
拿几百万出来,不干别的,只作剧本。与全国一线作家签约,买断他们新作的改编首选权。就是每年给作家几万块钱,有适合改编的,公司可以先拿到;如果没有,几万块钱就当白送了。
这样等于在源头上,掐住了其他公司剧本创作的脖子。
想法非常好,问题是没有启动资金。正赶上叶大英也在搞公司,汪朔一忽悠,遂投了两百多万。
汪朔跳槽去了叶的公司,但继续帮“好梦”站台。
当时手底下有个制片人,叫王小柱,先跟汪朔后跟赵宝钢,在圈内颇为有名。是不是听着很熟?
《大腕》里英达的角色,就叫王小柱。
再后来呢,汪朔被封杀,远走美国。王小柱带着公司的一捆剧本,投奔郑晓龙,郑晓龙以此为基础搞了“常青藤剧场”。
……
北展剧场,晨。
好梦的新戏《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正在拍摄,汪朔写的剧本,跟北影厂合作,已经开机好几天了。
这场戏讲女主角排话剧《阮玲玉》。
头天晚上,请人艺的舞美队奋战了一宿,将整台布景装置完毕。另找了近千名群众演员,早早在外面等着。
“导演,电话找!”
冯裤子正忙活,员工递过一部大哥大,他一接:“喂?拍着呢,千人大场面……什么?现在么?哦,好好!”
他挂断电话,喊:“朔爷!”
“怎么回事?”
“北影厂制片处的,叫我们赶紧过去。”
“草!这会过去?”
“好像特别急,咱先走吧。”
冯裤子现在也混出头了,自己有车有房,开车拉着汪朔狂奔。路上各种嘀咕,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九点多钟,到了韩三坪的办公室。
里面正有人呛呛:“凭什么不过啊?凭什么?哪点有问题?!”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厂里再沟通沟通,先回去吧。”
“砰!”
一个导演怒气冲冲的出来,看都没看一眼。
冯裤子顿时心头一紧,敲门进去。
领导班子早已等候,神情肃穆,见到他俩勉强挤出些笑容。韩三坪寒暄几句,手里攥着张纸,酝酿一会方道:
“这是电影局早上传过来的急件,我念念:
对《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的意见。
电影作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媒介,对社会价值观起着广泛深刻的导向作用。剧本对于挑逗、追逐女性津津乐道,反复咀嚼玩味男女之间的性欲及不正当的情感。
暴露丑恶而不鞭挞丑恶,有违社会公认道德标准。
剧本描写的三人关系是婚外恋、第三者插足、通奸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向为社会所不齿,若非大加挞伐,剧本将难以成立。
为此,建议北影另选拍摄选题,或进行根本性改写,否则即使摄制完成,电影局也难以通过。
以上意见,请北影厂会同有关创作人员,认真学习长沙会议精神,端正创作思想。”
“……”
宣读完毕,半天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阵,韩三坪问:“你们拍多少了?”
“十来天了,已经花一百多万。”
“停了吧。”
“别啊,你们说怎么改?怎么改都行!”
“那你们就改吧,不过既使改了剧本,通过的希望也不大。”
“可北影厂通过了啊,有你们发的生产令。”
制片厂有审查权的,审查通过,原则上就能拍摄,但电影局可以再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韩三坪更恼火:“厂里这项权力,已经被收回了!”
“没有道理。我们站在水池子边上,问你们能不能跳?你们说,能跳。等我们跳下去,那里是开水,把我们烫死了。”冯裤子急了。
啪!
韩三坪一拍桌子:“你可以起诉我,我是北影厂的法人,我承担一切责任!
但我告诉你,倒霉的不只你们一家。北影厂出品了20多部影片,有8部被毙了。包括你们那个《我是你爸爸》!”
刹时间,俩人脑袋嗡地一下。
《我是你爸爸》也没了?两部片加起来六百多万,全打水漂了???
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没说话。
车缓缓开着,剧组一个劲打电话:“导演!群演等得不耐烦了,咱拍不拍啊?”
“给他们结账,都回家吧。”
“那舞台拆么?”
“拆吧。”
“剧场也要收费,说是我们自己不拍,谈好的不能少。”
“给吧。”
呼啦啦一夜间,剧组解散,人去楼空。
……
冯裤子喝的不省人事,被朋友拖回家的。
他现住通县的一个酷似农民新村的别墅区里,周围全是庄稼地,白天黑夜都静悄悄的。
开发商已经跑了,小区连路灯都没有,到处是一人多高的荒草和盖了一半的残楼断墙。不仅如此,当地农民为了向开发商追讨土地出让金,拿拖拉机把大门堵了。
业主只能绕道,先过一段河堤,然后从扒开的后门走。时间一长,最早入住的二三十位业主相继出逃,仅剩五六户人家还在坚守。
正是中午,酒醒的冯裤子站在二楼阳台上,冲繁华的京城方向眺望,心情巨落寞。
自己从美工起家,一路混到现在,有车有房有情人,虽然情人还不能结婚,虽然别墅破了点。
但他觉得都是时运。
人生起起伏伏,自己只是时运不济,肯定有上扬的时候。
“别吹着风,回屋坐着。”
“给你多喝点水,晚上吃什么?我捎带手买点。”
徐凡已经跟他同居了,极贤惠的照料生活,见他不言语,遂问:“以后什么打算?”
“能什么打算,手里还有部电视剧呢。”
“我不太明白,这是冲着剧本来的,还是冲着汪老师来的?”
“都有。上头抓得紧,他本身就敏感,这下是宁杀错不放过了。”
“那怎么办啊?以后会不会都被毙了?”
徐凡担心起来,顿了顿,道:“要不,要不我去跟许老师说说,他一年那么多戏,肯定有机会。”
“真到那份上,还用你去说?我跟他认识更早。”
冯裤子叹口气,揉着宿醉的脑袋,“看吧,我先把这剧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