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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这对于纪若尘来说,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在对方不断追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情况下。但这本不应是问题的问题,却反反复复地在纪若尘心中泛起,每一次都会带给他一点说不出的感受。
纪若尘在山林中无声无息地穿行着,身形在林下、石上、溪畔忽隐忽现。他无需停下来观察地面痕迹,也不必辨识风中飘过的气味灵气,只凭着顶心传来时强时弱的刺痛感,就能判断出是否追踪到了正确的方向。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顶心的刺痛越来越强,越来越频繁,纪若尘知道和云舞华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但按理说她的极乐针应该早已发作,怎么追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追上她?
不过他也不是非常着急,追不追得到云舞华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顺藤摸瓜找到她身后那无垢山庄的所在地。是以纪若尘小心掩藏着自己的气息,逐分逐寸地与她拉近距离。此时他运用的正是打闷棍时的步法,因真元不动,虽然速度上肯定不若驭气飞行那样神速,但胜在灵气内敛,寻常修道之士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他正自在密林中疾行,忽然感觉到迎面拂来一缕柔柔的微风。这一阵风比寻常山风要弱得太多,可是袭上纪若尘面庞时,他竟身形陡然停滞,完全无法呼吸!
“呼”的一声,纪若尘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拳头,然后是佩着两枚血玉手镯的皓腕,随后是飘扬飞舞翩若惊鸿的水袖,最后是一双亮得出人意料的眼睛。一时间纪若尘视野中全是这一双眼睛,再也没有其它!
这一拳貌似十分缓慢,好半天也未接近,可是纪若尘心头那一点超凡灵觉已然示警,他哪敢懈怠,一提真元,被蒙蔽的视、听、触觉像是突然挣脱了翳障,清晰地看到了那快疾如电的一拳。拳上所附真元力道十分古怪,所带起的拳风初时尚似一缕春风,然而粉拳每进一分,风力就大了十分,转眼间迎面扑来的已是几可断金碎石的罡风!几乎同时身后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不用回头便知是古木树干正在拳风压迫下纷纷爆裂。
纪若尘大骇!
他身体立时微微一侧,向旁边让过,哪知周围呼啸的劲风突然凝固得有如实质,压得他肌肤又麻又痛,像是有无数利针在刺着一般。
他这向侧方的一跃,竟然就此在定在原地,纹丝未动!
纪若尘心中大惊,眼见那一只拳头光芒渐盛,强光中隐隐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心知这一拳之威非同小可,哪敢容她近身。
眨眼间拳已离纪若尘鼻骨不足一尺之际,他大喝一声,真元急提,周身浮起淡红色光浪,向外疯狂攻出。
林间一片脆响,有如千万个瓷碗同时破碎,纪若尘身周不住有光影泛起,直如深海恶涛,汹涌无俦,刹那间衣衫破裂,身上已多了数十个细小伤口。他这一下虽然受伤不轻,但终于冲破身周无形的束缚。
纪若尘一得自由,即刻如鱼得水,脚下微一运力已后撤十丈。谁知那女孩也随之骤然加速,紧追不放,那只拳头依然距离纪若尘鼻尖不足一尺。但纪若尘得此喘息之机,已足够腾挪。当下他身躯一晃,似欲向前,又似左右踌躇,就是这么一晃,已在那女孩面前消失。
那女孩微觉诧异,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中没有分毫的惊慌。她樱唇一开,发出一记龙吟般的清啸,骤然立定,左拳向天挥出!
一片碧蓝光华以她立足处为中心扩散开来,刹那间就遍及十丈方圆,地面纷纷开裂,裂缝中冒出丝丝缕缕耀目欲盲的蓝光!无数蓝光汇聚在一起,化成一道雄伟之极的蓝色光柱,直冲云霄!
她那修长挺直的后颈本已在纪若尘的视线之中,甚至于两个大大的羊角型发髻上点缀的十八颗水钻互相碰撞时所隐含的韵律也都映在他的心里。只要他一伸手,她的后颈就全在掌握之中,待轻轻巧巧地折断那根脆脆的颈骨后,再论是擒是杀。对纪若尘来说,整个过程都是如此熟悉,那个女孩看起来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幻想指尖触到她肌肤的感觉。
然而就在此时,一片蓝色的光海将女孩那窈窕的背影淹没。蓝光中所蕴含的真元凶悍凌厉,若一头洪荒恶兽冲入纪若尘体内,以沛不可当之势使得他体内那微不足道的防御摧枯拉朽般消散。纪若尘一声闷哼,被蓝光击得冲天而起,翻滚着向数十丈外摔去。
纪若尘想运使掌柜口中的无双棍术时,体内真元几乎是处于完全不动的状态,因此习惯了以心眼神识感应周围的修者万难发觉他的行踪。但凡事有利有弊,如此一来,纪若尘身体也等若不设防的城池,一点点的力量就能将之攻陷。
纪若尘只觉得体内痛如刀绞,真元在经脉中如脱缰野马般狼奔豕突,乱成一团。那女孩不知修的是什么法诀,真元凶悍到极处,一入体即四处肆虐不休,把纪若尘自身的真元冲了个落花流水,却转眼间就耗得殆尽,两道真元相触的经脉,俱是一片狼藉。
她的真元来得太快,也消耗得太快,纪若尘根本不及运使解离诀化消,因此,这一击所能造成的伤害都让纪若尘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去。
在遇到这个女孩之前,纪若尘但凡运出闷棍,几乎从未失过手,因此这一次也没想过会失风。可是居然被她用这种方法轻描淡写地破了!
纪若尘惊骇莫名,所幸数次行走生死边缘的历练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身尚在空中翻滚,已是急急收拢经脉中溃乱的真元,强行压下伤势,唯恐她还有后招。果然那女孩并不回头,只是右腿高抬,然后旋身,下压!随着她的动作,空中突然出现一头隐约的光虎,一声咆哮,疾向纪若尘冲来!
那光虎来得实在太快,纪若尘只来得向旁侧移三尺,刚刚让过了光虎的正面冲击。嗤的一声,他身侧衣衫尽裂,皮开肉绽。
那女孩左腿提起,在空中虚扫而过。
这一次林中虽无异样,然而纪若尘耳中却听到一阵异样的尖啸。他不及细想,真元一沉,整个人笔直地向下坠去。他只觉得头顶微微一凉,似刚有一道锐风拂过,那速度和力度让纪若尘背心汗涌。让过那道锐风后,纪若尘手指一点地面,身体又突然弹回空中。
只是此时周围忽然一阵轰鸣,纪若尘骇然发觉,方圆十丈内的古木皆被截断,正缓缓地倾倒!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鼻中又传来一缕幽香,那女孩已现身在他面前三尺处,甜美的面孔毫无表情,右拳一挥,向他当胸击来!
纪若尘避无可避,当下大喝一声,左手亮起一团强光,也是一拳击出!
两拳无声无息地撞在一起。
林中骤然炸起一团强光,又响起一记响彻云霄的虎啸,一头光虎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茫茫夜天的尽头。
那女孩凝立空中不动,纪若尘则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左手骨骼尽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面如金纸,体内真元已被悉数击散,一时再也动弹不得。
刚刚这一击,纪若尘只觉如同迎面一座大山压来,刹那间粉碎了他所有抵抗,击散了体内真元。他吃亏在一开始就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始终未能将真元运足,就是最后拼命的这一拳,也不过使出了五成真元而已。而那女孩修炼的法诀实是非同寻常,以她这个年纪能有如此道行,实是不可思议。纪若尘平生所见,也唯有顾清似能压住她一头。那女孩道行强弱且不论,她真元的特性凶厉无比,一举手一投足,又几乎能将全身真元倾于一击之中。因此就算纪若尘与她道行相若,这般硬碰硬的对攻,也必败无疑。
纪若尘躺在地上,心内苦笑,明明一路追踪的是云舞华,哪料突然从旁杀出这么一个人来,一言未发,竟然式式悍厉,招招致命。饶是他灵觉过人,不知为何却没有察觉她就埋伏在左近。
那女孩飘到纪若尘身前,左手一挥,三根细金丝绳迎风而现,将纪若尘牢牢缚成一只粽子。她俯身,以三根纤指小心翼翼地拈起细金丝绳绳结,将纪若尘提了起来。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个不休,右手向外伸得笔直,似是生怕沾上了纪若尘的身体。
如此近距离上,纪若尘才发觉这女孩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五官精致,面孔生得极是甜美,实在让人无法将她与刚刚举手投足间力量强悍的女孩联系起来。但不知为何,她一双灵气无限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视万物如土鸡瓦犬的感觉。败在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手中,虽然是她偷袭在先,纪若尘仍不由得有些气馁。只有当他看见那女孩一只右手垂于身侧始终不动,显然再也提不起来时,心中才算稍稍安慰了些。
“你就是那个什么纪若尘吧,我叫苏苏。记得是谁杀你的,轮回后尽管来找我报仇。”苏苏道。她声音既无抑扬顿挫,也无丝毫感情,就如一个小孩子读经一般。
纪若尘看着她,并不开口,眼中流露出怯意。貌虽如此,此刻他心中正在急思脱身之策,转眼间就想了数十条计策出来,却觉得没有一条管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与这个女孩有何过节,使得她对自己下这种毒手,对她的师门来历也全无所知,计从何用?
苏苏提着他徐徐转身,在林中迅疾穿行,转眼间就到了林中一处湖边。
苏苏以左手食指挑着纪若尘胸前的金丝绳结,尽可能地不去触碰他的身体,皱起双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纪若尘此时气色灰败,灰头土脸,又兼衣衫破烂,遍体鳞伤,实是狼狈不堪。苏苏食指一挑,呼的一声,纪若尘已飞出十丈,一头栽进了湖中。他刚一入水,本是宁静无波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一道又一道暗流疯狂冲刷着他的身体。纪若尘身不由己,在水中上下起伏。此时虽是夏末,但湖水冰寒刺骨,身上又全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实是难过非常。
好在这一番罪也没受多久,又一道大力牵着纪若尘跃出湖水,自行飞回苏苏的手指上。苏苏见他周身血污尽去,已是干净精神了许多。
苏苏凝视纪若尘良久,方才道:“你是想直接死呢,还是死前想要享受一下女人?”
纪若尘倒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她想在杀死自己前先来折辱自己一番,于是他合上双眼,道:“随便。”
苏苏柳眉竖起,眼中掠过一道杀气,但终还是没有发作,冷道:“其实也由不得你。”
也不等纪若尘的回答,苏苏提着他凌空从湖面上掠过,来到湖的另一边。这边湖岸明显比那一边要炎热得太多,岸边青草大半已经枯黄。草地中央,仰卧着一个黑衣女子。
苏苏纤手一翻,手心中已多了一张符,拍在纪若尘的胸口。符咒倏忽间燃尽,化作一道黑气,钻入纪若尘体内。然后她又一挥手,收了缚住纪若尘的三道金索。
纪若尘双足落地,一个踉跄,这才立稳。他默运心诀,所有真元却均凝结在体内各处经脉之中,分毫不受心诀驭使。纪若尘已知自己中的是束心符,一日之内,休想能再动真元。
苏苏抬手向那黑衣女子一指,喝道:“你,快过去和她行云雨之事,做得好了,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饶是纪若尘见识已不可谓不广,苏苏这么赤裸直白的命令还是差点让他栽倒。他顺着苏苏的手指望去,这才看到了那黑衣女子,登时又吃一惊,已认出了正是反复追杀过自己的云舞华。只见她仰卧于地,双手交叉合放胸前,两眼紧闭,一动不动,纪若尘和苏苏的到来没有让她有丝毫反应,分明是在昏迷中。
纪若尘看了看云舞华,又望了一眼苏苏,实有些弄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听苏苏的口气,看她的眼神,似是对云舞华十分关切,可是她又怎会让自己去玷污云舞华身子?虽然修道之人不若凡人般重视贞节,但看方才苏苏对自己的手段分明是有深仇大恨,就算她与云舞华也有仇隙,这种做法仍是太过匪夷所思,其中定有别情。
纪若尘默然向云舞华走去。他已察觉云舞华与苏苏关系很可能颇不寻常,因此决心赌上一回。云舞华此刻人事不省,苏苏又离开这边颇远,纪若尘虽然真元被封,但与闷棍有关的诀要均无须动用真元。
而那把天权古剑,就放在云舞华的身边。
越是行近云舞华,纪若尘心中就越是镇定。这是万中无一的活命机会,他断不能犯一点错误。哪知他才走出十余步,后方苏苏忽然冷冷地道:“你想找死吗?”
纪若尘心下一惊,愕然回头,实不知她是如何看破自己图谋的。苏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下体上,面上密布杀气,皱眉道:“难道你是个废人?”
以纪若尘的察言观色,练达世情,也要过了一刻才从苏苏的目光落处明白她话中所指。
纪若尘当场呆住!
看来世俗礼法教规在这甜美之极的苏苏身上全然不起作用,实是不知她出身何门何派,派中长辈又是如何教诲她的。他刚刚满心中盘算的只是当以何种步法抢到天权古剑旁,又以何种手法抽剑出鞘,架于云舞华颈上,并以她为质,迫使苏苏就范。这实是刀口舔血之举,哪一个环节稍慢了点,或是让苏苏看出了征兆,立时就是杀身之祸。他心中计算不停,哪还有留给风花雪月的余地,是以身体上自然也就没有反应,没想到让苏苏看了出来。
他望着苏苏,实有些不敢相信她竟会向那个地方看。但见了苏苏含而不放的杀气,纪若尘知道不能再拖延。既然知道了症结在哪里,那就有办法。当下纪若尘又向云舞华望去。
这是他第一次持着色心望向女人,虽然是刻意的色心。
※※※
云舞华仰卧着,透过黑纱看见另有一层黑衣紧贴肌肤,纤细的腰身衬出胸前起伏的山峦,外裳内竟似没穿小衣,可以清晰看到峰尖的形状。纪若尘不由心头一跳,脑海中浮现那日对她施针的情形,温软新剥鸡头肉,滑腻还如塞上酥。当时他自然是心无绮念,今天却大大不同。
她纱袍的水袖褪在臂弯处,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小臂、皓腕和柔夷,全然没有了追杀纪若尘时的咄咄逼人,按在胸前,恍若有种脉脉的温顺。而本是如冰似雪的肌肤此刻泛着一层玫瑰色光泽,望上去实有说不尽的风流诱惑。纪若尘心中一动,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如千年寒冰精雕玉琢成的面孔同样泛起玫瑰色,少了清醒时的冷淡,多了几分艳色。一头黑亮的青丝逶迤脑后,有种动人的别样风情。
道典中载有许多合籍双修的法门,纪若尘自然也通晓男女间事,云舞华又实有罕见容姿。她平素冷若冰霜,杀气四溢,整个人就如一把出鞘利剑,让人自消绮念。此刻她却是无助倒地的楚楚柔弱,两相对比,更添诱惑。
纪若尘心中一道火焰悄然燃起,下体终于一柱擎天。苏苏终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似是不愿再望向这边,只是咬牙道:“给你一刻时间行云雨之事!”
哪知此刻云舞华忽然嘤咛一声,悠悠苏醒过来,恰好将苏苏这一句话听了进去。她神识浑浑噩噩,尚无时间去体味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如身处烈焰之中,似乎连血液都已沸腾,而又有一种强烈之极的欲望,如海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她袭来。她费力地张开双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些扭曲模糊,朦胧之中,似有一个人影正向她走来。
云舞华低低呻吟了一声,定睛瞪着那人影半晌,那越行越近的分明是一个男子,竟然是纪若尘!猛然间苏苏刚才所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入意识中,她好容易把有点支离破碎的意识拢起来,依稀有些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顿时大惊,登时清醒了不少。
她奋力挣扎坐起,怒视纪若尘,忽然看到了他下体的异状,不由得又羞又怒,喝道:“站住!无耻小贼,你想做什么?苏苏,这……这是怎么回事?”
纪若尘倒没想到她会在此时醒来,暗叹良机已失,于是立定脚步,且看苏苏怎么说。
苏苏立在十余丈外,并未回头,只是反手一挥,一道金线索如电而至,将云舞华的双手牢牢缚了起来。
云舞华本能地挣了下,哪里能动得分毫,不由大惊,叫道:“苏苏!你在干什么?”
苏苏轻轻叹道:“舞华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他虽害得你这样,但是你想擒他在先,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在道德宗身份不低,修行不弱,模样生得也英俊,附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事毕之后,若师姐你还满意,就留下来作个面首,若不喜欢,一剑杀了就是。”
她也不待云舞华回答,只向纪若尘喝道:“还不快做你的事!”
云舞华也向纪若尘喝道:“你敢!”
纪若尘又有何不敢?他对云舞华的呵斥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虚弱不堪的她按倒在地,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裙带,掀开衣襟,露出两座山峦胜景。不知道是因惊怒,还是激动,峰峦上粉色花蕾已是傲然开放。
眼见纪若尘的手又向下探去,云舞华急叫住手,可是纪若尘哪里肯停?
“苏苏!”
苏苏端立不动,可两个羊角发髻上垂落的水钻却互相碰撞不休。她忽然叫道:“先停手!”
苏苏一叫停,纪若尘当即住了手,望着身下的云舞华,默然不语。他心中无数个动作合在一起又复分散开来,但无论怎么组合,在这个距离上,都无法抢在苏苏前夺剑劫人。
而苏苏叫停后,却仍不转过身来,也不再发一言。
倒是云舞华先打破沉默,经刚才一番挣扎,她已是青丝散乱神色惊怒,这时却忽然笑了笑,道:“苏苏,这件事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只是从书上学得男女情事,殊不知这翻云覆雨中有莫大的乐趣。既然总是要来这么一次,不若好好享受一番。你把我绑着,我有何妙趣可言?快把我放了。”
苏苏有些将信将疑,犹豫着道:“啊,云雨事中还有妙趣?书上好像没说……”然而在云舞华连声催促下,苏苏终收回了金丝索。
云舞华双手重获自由,不由又是极魅极艳地一笑,抬起双臂似欲勾住纪若尘的脖颈,纤指堪堪将触到他的后颈。
纪若尘却已从她艳若桃李的笑容中看出一缕杀气,正欲有所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云舞华已经陡然挺身坐起,肩头重重地撞在纪若尘胸口!只听得咔嚓脆响,纪若尘全身已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重重地撞上草地边缘的古树方才停下,身体软绵绵地顺着树干滑下。
苏苏面色大变,疾向这边冲来。但云舞华动作如电,挥手之间,古剑天权已然在手!
一道玄黑剑气划过……
苏苏骤然凝在了空中,张大了小口,想叫,却什么叫不出来,只是就那样看着天权剑一分一分从那纤纤五指中滑落,慢慢地插在地上。
那握剑的手,妖媚的玫瑰色已褪去,苍白得格外刺眼。
云舞华直直向后倒去,轻轻地落在湖畔草地上,双目微闭,宛如沉睡。只是她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条显目之极的黑线。在她上方,则飘着一团翻滚不定的黑雾。
“舞华姐姐,你……我……”苏苏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她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向前进了一步,却又吓得立刻回到了原地,完全不敢接近云舞华,就像是怕惊散了她的好梦。
“是他,是他害死舞华姐姐的,我要报仇,报仇!”苏苏想起了纪若尘。她有如一头失了方向的小鹿,忽然发现了一线解脱的光亮,就立刻狂奔而去。她一个旋身即向纪若尘扑去,右拳前凝出一颗光球,就欲一拳击出!
但这一拳刚到半途,苏苏就愕然看到背靠古树站立的纪若尘神情呆滞,面色灰败,双瞳中的神采正迅速黯淡下去。
她生就玄瞳,隐约看到一道白气从他眉心中飞出,向着云舞华上方那团诡异的黑雾飘去。那道白气在空中回旋反复,忽而伸长,忽而缩短,似是在不住挣扎,但终抵不过黑雾的吸力,被一下吸了进去。
纪若尘双瞳神采尽逝,呼吸断绝,生机全无,竟已死了!
苏苏实是不知纪若尘何以会在此时忽然暴亡,但她惊怒交集之下,也不过想到了一句恶有恶报而已。此刻纪若尘已成她迁怒对象,纵算身亡,也难消她心头怒火,是以苏苏一愕之后,那拳依原势击出,誓要让他死无全尸!
她这一拳含而不发,拳前三寸处,凝定一颗光珠光芒万丈,含风蕴火,威势无俦。这一拳的威力全在光珠一尺之内,聚力于中,实是无坚不摧。
眼见苏苏拳上光辉已映亮了纪若尘的脸,他脸上忽然泛起一层青气,间中又有大块大块的暗绿斑纹浮现,翻腾涌滚,宛若活物。
“当”的一声巨响,有若万千铜钟齐鸣,惊得满山群鸟尽起。苏苏只觉得自己似在飞速前行时猛然撞在了一座坚固无比的大山上,一时头晕眼花,胸口闷不可言,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沿途撞断了四五棵古木,这才狼狈万分地摔在了地上。
她浑然不明究竟发生了何事,挣扎坐起望去,这才看到纪若尘背靠的大树已经成为地上一大堆柴火,而他的身躯浮在空中,仍在缓缓不断上升,身周青色毫光辉映,遥遥望去有若一尊透明的巨鼎。巨鼎中央,纪若尘直立的身体没有半丝活动的痕迹,眼神仍是毫无神采生气。这愈发证实了苏苏刚才的判断,纪若尘魂魄已经离体,此刻浮于鼎中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苏苏愕然立起,仰望着空中的巨鼎,有心攻上,但头晕未止,胸口郁闷未去,想起刚刚的遭遇,饶是以她坚定的复仇意志也不由得有些迟疑,再不敢贸然出手。若刚刚是这一尊光鼎护住了纪若尘的肉身,那这该是怎生的法器,才能挡得住她全力一击?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巨鼎已然浮空升起,化作一道青光,载着纪若尘的肉身冲天而去。苏苏紧咬下唇,心内几番挣扎,终未追下去。
苏苏来到云舞华身前,端详着她宛如沉睡般的安详容貌,心中忽生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们两个的魂魄是去往同一个地方了。有念及此,苏苏又向天权古剑望去,又想起了这把剑具有收魂夺魄的异能,是以才被称为凶兵。
她立了片刻,才抱起云舞华的尸身,又将天权古剑负在身上,离了这片森林。
咔嚓一声,木轩中一尊花瓶突然生出一道裂缝,然后从裂缝的末端缓缓渗出一滴清水。水滴在红瓷花瓶上流动,红得有如一滴鲜血。
顾清伸手轻拂着花瓶,纤指在裂缝上划动,最后挑起了渗出的那颗水滴。水滴清澈,却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
顾清掐指一算,面上忽然变了颜色。
她那颗本是任风过云动也不会沾染片尘的心,慢慢地越跳越快。
“怎么会,他怎么会死?!这……这,不应该已是最后一世的轮回了吗?”
顾清想着,只觉得穿越木轩的山风,忽然带上了透骨般的寒意。
这一日清墟宫与往日并无不同,人人紧张有序地忙着。
虚玄在吟风所居的偏殿外望了一望,见他正在案前苦读上皇金录,时不时提笔在书页上标注些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行出别院,招过巡守的弟子,吩咐不得让任何人打扰了吟风,随即袍袖一拂,化成一缕清风,向后山断崖下飘去。
青城山清幽奇险,山中处处断崖绝谷,谷中却是幽深阴暗,与诸峰胜景实是天渊之别。不片刻功夫,虚玄在一处绝谷中现出了身形,沿着谷底流过的一道溪流逆流而上,最后停在了一处天然洞府外。
这处洞府入口十分隐蔽,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然而内中却是极为宽大,别有洞天。虚玄举步入内,甫一入洞,即有一道极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眉头微皱,手中掐诀,运一道清光护住了全身,这才继续向洞府深处行去。
山洞深处回荡着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恍若内里藏着一头受伤的巨兽。前方有一个转角,从内洞透出的火光映亮了外洞的石壁,洞壁上赫然映着个张牙舞爪的狰狞身影。虚玄略一停步,身周的青光又盛了三分,这才举步向内洞行去。
内洞中俨然是修罗地狱!
这是一个方圆数超过百丈,高十余丈的天然石洞,洞顶一片片钟乳石倒吊下来,石尖有水不住下滴,地面上这里一簇,那里一丛,生着数百根高耸尖利的石笋。山洞洞壁高处插着数十根火把,在如此广大的空间内,这点光亮只够映火把周围的方寸之地,但虚玄是何等道行,就算没有一点光亮,也能视物如白昼。
石洞中弥散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恶臭,在摇曳的火光下,统治着石洞的是透着紫黑的暗红色。这里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破碎的尸块脏器,以及摆放成各种姿势样子随意扔在地上,又或是被高高钉在石壁上的赤裸尸身。
石洞中央有一小片难得的干净空地,一股地底清泉弯弯曲曲地横穿整个石洞,绕着中央空地划出一个满弓状弧形,再从另一端穿出。空地中央是一座石台,四根高高竖起的巨型火炬将石台照耀通明。石台边立着一个颇瘦的男子,仅以一幅白布绕在下身蔽体,背向着虚玄,十指如飞,双臂如轮,正在石台上忙碌着,露在身外的肌肤白皙细嫩,宛如女子。
他早已知道虚玄到来,却并不回头,依旧顾自忙碌着,只是道:“今天怎么没带活人来?”
他的声线低而略尖,颇为阴柔,语调婉转悠然,十分悦耳,闭目听去就似是一个妙龄女子在向情郎倾诉,然而言辞之间却实是惊心。这声音又是回荡在这处处透着暗红血气的洞府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虚玄直走到那人身后,方立定,道:“可还没到送人的日子呢。”
那人放下了手中一枚小锤,改而从石台左侧取过一把精致的青钢小锯,又忙了起来,道:“活人可是越多越好,没到日子,就不能多送一次吗?何况最近你送的人道行一个比一个差,真是敷衍!青墟弟子没本事超越祖宗,就知道死守着臭规矩,没想到连你也变成这样了。既然没有活人送来,那你还来做什么?难不成就是想看看我这个疯子?尽管放心,你设下的阵法牢靠得很,我哪有什么办法攻得破?”
虚玄立在他身旁,负手望着那人的工作。
两人立足处片尘不染,石台上却是血迹斑斑,正中卧着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子,胸腹已然洞开,脏器连筋带肉漂挂着,白骨与经络纠成一团团难以分辨的血污。那人手持刀锯,极细心地一点一点切剥着这些尚在蠕动的东西。那女子双眼大睁,脸上俱是茫然麻木的表情,一如痴儿,居然没有半点痛苦的样子,呆瞪着石窟洞顶的眼珠偶尔会转动一下。
她不但未死,还尚有知觉。
虚玄冷静地看着那人的双手在女子的胸腹中工作,片刻,方缓缓地道:“景霄真人并没有死。”
“不可能!”那人斩钉截铁地道,但手仍是微微一颤,刀尖切断了一道细细的血脉。石台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尖叫,五官极度扭曲,头一歪,嘴角不断涌出鲜血,眼见已是不活了。那人一脸懊恼之色,愤愤地将手中的刀锯掷在石台上。
他转头盯住虚玄,原本清秀英俊的面容因着愤怒已有些变形,眼中更是要喷出火来。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已断尽景霄生机,斩绝三魂七魄,他如何还能存活?”
虚玄淡然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说罢,他即转身离去。
那人静静地立了半天,猛然低吼一声,挥手将石台上的女尸扫入一旁的溪流中。
女尸载沉载浮,转眼间就随着溪水去远了。
“圣人有云,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此时洛阳午后天气依然炎热,一片蝉鸣声中,济天下身着锦袍,手捧经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看他身上服色,非但花色新雅,连那袖口和领子都是最时新的款式,腰间更佩着一块结青绿色喜福穗子的玲珑玉,与当日寒酸景况已是天渊之别,这自然是纪若尘所奉润笔之功。
凉阁中,济天下高踞上首,下首坐的非是旁人,而是龙象白虎二天君。
纪若尘、云风走后,二位天君闲来无事,就来央求济天下也为他们讲解一下天下大势,治国经世之道。二天君初时本以为济天下不过是一介酸儒,后来见不仅是纪若尘,连云风也时常向济天下讨教天下大势,并且对他言听计从,立时就对济天下起了滔滔景仰之心。他们的想法倒也简单,云风的眼光必是不会错的,他们看不出济天下的过人之处,只能说是自己有眼无珠。而济天下也好为人师,一听有人愿意来听课,自无不应的道理。且二天君素识大体,通事理,不管名目是束修也好,润笔也罢,都是丰富的紧。
洛阳中本来还有道德宗十名弟子,只是一来他们均已饱读诗书经典,又需学习行军布阵,实在没什么时间来听济天下讲经论势。因此,济天下也就更热衷于教诲这两名尊师重道,好学不辍的学生了。
二天君听了济天下这么一句,不由得面面相觑,均觉得圣人此言实是大谬不然,天下之事,还有大过了生死的?他们心中有疑,当即问了出来。
济天下眯着眼听罢,道:“生死、节义,天下多的是士人学子奉为皋圭。然圣人之学,原本天机活泼,生意盎然,得天理地意之造化,然后生学者泥迹失神。你们只有学会个中真理,才能用好圣人学说,否则一味纠于死生事大的表象而不及其理,此关总是不透此关不透,则浮生虚度,大事不了。”
二天君如在云里雾里,互视良久,也解不了济天下语中之义。
龙象天君扯了下白虎天君的袖子,低声道:“这个……济先生的意思是……”
白虎天君肃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道:“济先生想必是说,虽然圣人这句话是错了,但很多人还是奉为经典,也会依此行事。我们明白了这一节,就会知道这些人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再对症下药,收拾那些迂腐之人又有何难?”
龙象天君一脸赞叹,“济先生果然是微言大义!”
济天下像是没有看见两人私下动作,也好像没有听见龙象天君后面若有意若无意提高音量的那句话,径自道:“看你们如此好学,这样吧,自明日起,你们每天过来三个时辰,我为你等一一解说圣人之道。”
“啊?!”龙象天君面现难色,“三个时辰太长了些,我们每天还要修炼道法……”
济天下顿时沉了脸色,道:“圣人大道,哪有讨价还价余地!”
白象天君一把捂住龙象天君的嘴,向济天下赔笑道:“先生说的是,说的是,我们定会准时候教。”
济天下满意地点点头,施施然起身离去。
龙象天君抓下白虎天君的手,低吼道:“我们每日里要修习道法六个时辰,哪有时间再听三个时辰的课?”
白虎天君哼了一声,一脸深沉,就欲效法庄周,以讽喻点化龙象这呆徒。可他嘴巴张了半天,胸中又哪有暮鼓晨钟般的讽喻?见龙象一脸殷殷期待,白虎不由得额上冒汗,情急之下忽然想起本朝女装服色,当下灵光一现,张口就道:“这辰光嘛,就像女人的胸,只要肯挤,就一定会有的!”
龙象叹服。